若是其他人或許就會順著楊應寧的話認下這個身份,可是她不是其他人,她的靈魂是葉念錦,獨一無二從死亡的深潭裏爬出來的冤魂,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過去的葉府,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那場慘案的始初,所以明月很清楚楊應寧這話隻是在試她,她長歎了一聲,然後說道:
“我不是念昱,念昱因為生下來的時候,便有先生說他八字太硬,恐妨克父母,所以才把他做了女子打扮,很多外人都以為葉家的老麼,是七小姐,可是你應該知道的,他是個少爺,是個男孩子,我怎麼可能是念昱呢。”明月說的聲音並不大,可是卻字字刺中了楊應寧的內心深處,他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是啊,他怎麼不知道念昱是男孩子,那樣溫文軟弱的一個孩子,就像是自己的親弟弟一樣,跟著自己與葉大哥一起習武,那時候,葉大哥還總感歎長公主太迷信了,要不怎麼能讓弟弟堂堂男兒如此裝扮,平添人笑話。
這樣的一家人,這樣的一家,楊應寧想起當年舊事,一時之間心神激蕩,連明月已經悄悄的滑出自己的掌控也渾然不覺。那時候楊家最是困難,父親因耿直敢言得罪了權貴,所有人都不敢與他們往來,便是母親也因此長病不起,長公主常與葉禦醫一起來看望,素日裏還幫著掌家理事很是用心,不但如此,長公主是何等身份,卻經常來找母親說笑閑聊,直如把母親看成自己親妹妹一般,有什麼好物件都要給她留一份。如此親近,如此雪裏送炭,這樣的恩情,別人或敢忘記,但楊家從來不曾或忘,隻是沒想到,好人卻如此不長命。
明月把話說開了,心裏也是止不住的難過,或是因為在楊應寧麵前,這個當年如是她弟弟一般的孩子,也算是她的半個親,她真的也不想再掩飾什麼,便小聲抽噎道,“我現在想做的事,便是讓死者能得到安息,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是誰,隻是我說出不清,道不明,等以後,有機會了,我會告訴你,但現在,你能不能坦白的告訴我,明月究竟拿了什麼東西,惹得你們幾方都如此注目。”
聽了此言,楊應寧才漸漸冷靜下來,看見已經脫離自己控製的明月,他沒有再起追過去脅迫她的心思,隻是無力的坐在了一側的藤椅上,然後緩緩的說道:“那個盒子確實可能是葉叔叔的東西,但現在為止,我也沒有見著,不能肯定。”
雖然早就在心裏有過猜度,可是當這個事實擺出來的時候,明月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神激蕩,難不成,難不成,這便是當年葉家慘被滅門的原因?究竟裏麵有什麼,值得那些人這樣做,能調動錦衣衛出麵暗殺,卻又不能公開的,又能有幾人?
皇上,太後?亦或是萬貴妃?無盡的悲憤在她的心胸間燒灼,原本象牙色的臉上好似淌了血一般,她眼前一陣發熱,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站穩。“這些狼心狗肺的殺人凶手,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不論是誰,那怕你是天,我也要與你鬥一鬥。”這樣狠殘的話從一個花容月貌、文雅嫻淑的姑娘嘴裏說出來,讓人感覺格外陰毒,便連一側的楊應寧也不禁側目,可是明月卻顧不得了,這一刻……她恨!恨不得將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凶手,一個一個的扯出來,一點一點的撕成碎片,放在葉府門前點了火祭燒!
怨恨凝聚成殺意,她低下頭,連自己指尖已刺破了掌心的傷處,也不知,隻是那血腥氣味漸漸引起了楊應寧的注意,此時已入夜,外麵又落著雨,本是極暗幸而微有遠處的燈華,在窗簾隨風動蕩時,隱隱照見有一女子倚門而立,但見她衣白勝雪,長發披散肩頭,便如墨玉一般,宛轉垂落至足。雨露而生的潮氣如是嫋嫋霧氣,一時風過,吹起她素袖青絲這才見手膩如玉,更顯血鮮如火,隻讓人覺得此無限詭異,竟不知此情此境,是夢是幻,而眼前人是仙是鬼,是狐是妖。
不知何時夜已深了,四下裏寂靜無聲。極遠處傳來更鼓之聲,三長一短,已經是寅末時分了。室中並沒有舉燭,遠處的宮燈透過窗紗照進來,如水銀般瀉了一地。明月自驚悸的夢中醒來,涼而薄的錦被覆在身上,如同繭一般,纏得她透不過氣來。心狂跳如急鼓,她無聲的喘著氣,過了半晌方才摸索到床榻側的茶案上的涼茶,什麼也不顧的一口噙到口中去,那涼意嗆的她大咳了起來,好似要將心肺都咳出來,好半天,呼吸漸漸平複,沉鬱的茶香在口中濡化開去,而背心涔涔的冷汗已經****了衣裳,她虛弱的重新伏回枕上,掌心裏一點微冷的酸涼,無力的垂下手去,打量著四周,才見楊應寧已經離去,室內隻有自己淡淡的呼吸,如果不是夜這樣安靜,淺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