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回了屋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多少年不曾想起的人,多少年都以為已經忘記的記憶,忽然間好像從心裏響起了聲音,有人在一聲一聲的喚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念昱……念昱……
好像那一刻,時間回到了許多年前,也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父親派人喚他去藥齋,剛進了後院的門,卻正好遇見父親送客出來。
來人和父親尋常的那些客人不同,竟是位內監大人,看見年幼的他,不由向他微微一笑,父親拂髯微笑著說道:“念昱,來,過來給張公公見個禮。”
對方憨厚的一笑,然後白麵似的臉擠成了一團,他沒來由的生了幾分厭,便向後退了一步,一溜煙的跑了出去,隻聽到父親在身後笑道:“這孩子少見人,讓您見笑了。”
“沒有,令千金生的好生標致。”對方虛應的回著話。
他聽到千金兩字,不由又生了幾分怨氣,真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能像哥哥們一樣,做男兒打扮,弄的現在要處處讓楊應寧那臭小子取笑。
汪直悠悠夢回中,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個年少的時光裏,還記得那時候他也曾年少無知過,曾經隻為了要穿上女裝而不開心了很久,很久。
其實那時候,他還不懂得,這些不開心,根本就不曾算是人生的苦難。
莫名,他開始憶起了那日驚變的一天,滿天的血汙與腥臭,他跳入了井內的暗道中,那裏是隻有他才知道的一個地方,他曾經無意掉入井裏,才知道在壁沿處有一個小小的洞穴。
那天,他縮在那裏,忍著內心的害怕與不安,一點點的從那洞穴向前鑽移,他從來沒有爬行過,他不知道前麵有沒有出口,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爬出去,他隻知道,如果他留在那裏,隻會讓那些打掃最後清場的人發現,他們不會讓他活下去的。
在爬行的過程中,他曾經那麼清醒的感受到一個滑膩的細物從自己的細嫩的手臂遊過,他知道那是蛇。他很害怕,可是卻又不知道能怎麼辦,隻能咬著牙繼續向前,或許前麵就是蛇穴,這又怎麼樣呢?
蛇真的比那些拿著刀刃的修羅更可怕嘛?
他隻是穿女裝而已,可他不是女人,他是真正的男子漢,他要努力活下來,為了家中所有的人,努力活下來。
便是後麵,他感受到了自己腕臂處讓細物紮入,然後又開始發麻,發熱,他是那麼清楚的明白自己讓蛇咬了,因為在黑暗裏,人的雙眼看不見,那感知卻變的更加清明,所以他幾乎是可以感受到那尖牙一點點紮入肌膚時的觸感,可是他沒有辦法,那洞穴的小道太小了,他隻能慢慢向前爬,完全沒有其他的出來,因為他抬不起手,他甚至連頭也抬不起來,隻能那樣一點點手腳並用的慢慢向前蹭,那怕那泥碎都湧上了他的眼鼻,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完全無法在這麼窄小的洞穴裏抬起頭來,直到最後,總算漸漸看到了光明。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眩暈、眼澀、全身骨頭發痛、頭重如鐵,當他好不容易手腳並用的慢慢蹭出洞穴,隻覺得看著外麵明亮的陽光,嗅到這帶著青草芬芳的空氣,隻如自地獄中回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