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22時05分01秒(1 / 3)

Chapter20.22時05分01秒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長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易被忽視而又最令人後悔的就是時間。

怪草生命最後的時刻,我不在她身旁。這大概是我一生最遺憾的事情了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它被分割成了好幾個片段,夢裏麵沒有我,隻有怪草。

怪草她躺在床上又哭又鬧,她說,骨頭痛到像在用刀子鋸的時候,我都可以抗下來;吐到什麼也不剩的時候,我可以不哭;半夜猛然咳嗽醒來,牽動了腰部的腫瘤,我都能夠忍受。可是全身總是不停地疼,叫我怎麼承受得住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頭發一直濕漉漉的,腦袋上的虛汗冒了一整個晚上。

胸口的腫瘤越來越大了,隻要一側身,一用力呼吸,或者不經意地動一下,都會觸動腫瘤。

左小腿的腫瘤已經大到脹破皮了,裏麵的水都在往外滲透,總有一天會爛掉的。右大腿的腫瘤已經不斷地蔓延,擴散,到臀部,到後腰,連睡的姿勢都找不到。

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啊,隻有打杜冷丁才能有精力吃飯和睡覺。

真的是很痛苦啊,無數次地想要結束,可是有太多太多的放不下。我的青春,我的夢想,我的未來,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還有我的親人。如果不是生病,我都不明白,我在他們心裏原來如此重要。

在夢裏的她,真實地抒發自己的感情,她不是那麼堅強,她說堅強久了,人會累。

腫瘤入侵她身體的範圍已經越來越大了——盤踞了左腿殘肢膝蓋以上6厘米的地方,整個右屁股,右大腿的三分之二,並且侵蝕了尾椎骨和後腰,右耳朵,以及左胸椎。

一切都比她預料的要壞太多了,真不知道上天為何如此殘忍。她連動都沒法動,隻能靠媽媽的幫忙。

可是媽媽也不是鐵打的,她不可能不吃不睡來照顧她。更麻煩的是,媽媽剛做完腺切除手術,叫她使那麼大勁,對她來說太強人所難了。

她說,如果我就這樣不負責任地自己選擇死亡,對他們來說,該有多麼殘忍,多麼自私,多麼不負責任!他們生下我後,含辛茹苦地養育了我17年。古人都說養兒防老,可現代人都不愁退休金,隻求有個孩子在身邊,享受天倫之樂。

“我是很難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了,可是讓他們忍受喪子之痛,卻實在太不公平。想想我這輩子為他們做過什麼,都會覺得慚愧。那麼,就好好地活著吧,這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了。即使活著對我來我是一種煎熬,我也必須一直活下去,要活很久很久,直到生死不能再由我控製。”說著這些話的怪草,一直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我感到她伸出手,像凝冰一樣冰冷的手,緊緊地攥住我的手掌。

後來,我在睡夢中又看見怪草急急忙忙地衝進教室,我確信她不是坐在輪椅上,也不是拄著拐杖出現的,而是真的又自己的雙腳在奔跑,她站在講台上往下望,滿滿一教室的人,黑壓壓的全是人頭,怪草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麼,她是在找我嗎?

她大聲對著不認識的人叫道:“嗡嗡?嗡嗡!嗡嗡,你在哪裏!你快來看啊!我能走路了!我睡了一覺截了的小腿竟然長出來了!你快來看啊!”

“怪草!怪草!我在這兒!”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的額頭全是汗,陽春三月,氣溫已經回升,我從床上爬起來,到洗手間擦了一把汗,窗外的天空還是灰蒙蒙的,我坐在床上,發呆地看著天幕蒙上的灰蒙蒙的白霧,頓時睡意全無。

忽然間,發現有什麼從天空中洋洋灑灑飄下來,我眯起眼睛仔細看,疑惑,難道現在還會下雪嗎?這兒又不是北方,冬天下雪都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都三月了,怎麼還可能下雪,再說雪花也不止是一片吧?

我光著腳從床上跳下來,推開通往陽台的玻璃門,不禁被天空中飄下來,慢慢悠悠從我眼前飄過的那片羽毛怔住了,我抬頭,發現天空依然不露聲色,屋頂上也沒有大鳥飛過,難道剛剛有天使來過?剛推出這個猜測,連我自己都不禁笑了,我想要是我改天告訴怪草的話,哪怕我說破了嘴巴,她都不會相信吧……

然而,這一天,永遠地封存了。

回憶的傷痛在現實的跟前落了一地慘白的光戳,我站在原地,身後有風呼嘯而過。

像夢一樣的曾經,像夢一樣的過往,統統消失了,化成一陣欷歔,氤氳成淚。

“嗡嗡,這是真的嗎?”蔣茜忽然打斷我,黎明的晨曦映著每個人的臉,大家的眼睛都是通紅的,因為眼淚,也因為通宵未眠。

我回答她:“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吧……但是,確實是真的,第二天我要參加當月月考,怪草媽媽已經把怪草的死訊告訴了學校的老師,我們卻被瞞在鼓裏,一直到考完了那三天,老師才把我叫到辦公室裏,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後來,我算起來,就是在我看到那片羽毛的那一天接近午夜的時候,怪草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告訴我,時間是22時05分01秒……我想那根羽毛就是怪草特地過來與我道別的方式吧,她真的變成天使飛走了吧……”

“太可不思議了。”魏佳男一臉神往地看著我,或者說,她看著的是自己腦海裏想象的那個怪草,她說:“怪草實在太厲害……如果我是她的話,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我沒有告訴她們,我聽到怪草離世的消息,不顧背上逃課的懲戒,就一口氣跑到了怪草家,怪草她真的不在了,這裏已經沒有她的痕跡,連生活過的跡象都被抹掉了……如果不是客廳中央擺著她的照片,我會以為自己做錯了地方。

怪草的家人告訴我,因為擔心觸景傷情,怪草死後的第二天,就把她使用過的東西都焚燒了……她看過的書,用過的文具,穿過的衣服,蓋過的被子,靠過的枕墊,包括牆壁上那些曾經寫滿她的榮耀的各種獎狀……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卷沒有用完的手紙,是怪草死之前特別交代她媽媽的,要她一定要轉交給我。

我接過那卷手紙,傷心得無法自己,手紙上新添了九個字,是怪草死之前,握著筆,歪歪扭扭寫上去的——今天我依然努力活著——這大概就是她最後想要對我喊出的話吧?

怪草媽媽告訴我,怪草死之前,幾乎整個人都癱瘓了。雙腿已經不能動,右邊頸項動不得,後腰動不得,左胸動不得,甚至連左邊的肋骨也碰不得,還插上了尿管,大便也隻能靠瀉藥,或者她親自摳,記憶力也開始衰退……

在她去世後,當她媽媽給她洗澡換衣服的時候,這位曾經在怪草麵前總是飾演堅強母親的媽媽,在這個時候崩潰了,紅腫的眼睛透著悲涼,眼淚忍不住再次落了下來,因為行動不便,去世前一個月怪草就沒有再洗澡了,而她媽媽從人流療養開始,就把給怪草洗澡的任務就交到了幾位姑婆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