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特典·梅知雪
這個事情發生在開始之前,渝還在三界遊蕩,紅鈴也未現世,林徵隻是芸芸眾生裏的一個普通人。
林徵前天晚上睡得很早,一是今日有故友來訪,二是他確實很困。
所以他今天也醒得很早,初春的天,剛剛擦亮,林徵睜眼之後就怎麼也睡不著了,隻好披衣起來,好在地龍還燒著,也不是很冷。窗戶嚴嚴實實的閉著,透出一點兒光。
林徵自己裝好暖爐,捧起來湊去窗邊。
打開了窗戶,才上過軸油的窗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窗外的梅花開得正好,被窗欞框成一幅畫,枝頭被落下的細絮打得微微晃動,竟是下起了雪。
天灰蒙蒙的,雪從看不見的地方飄下來,微風沒有發出聲音,攜著絮片靜靜的落下來,堆得地麵雪白,也襯得梅花越發端麗。
待林徵收拾完畢,故友也帶著一身的寒氣進來,外間的小侍童伺候兩人用了些糕點清粥便也退下來。
林徵便和來人坐在窗邊抱著手爐,對弈。
來人是個年紀有些大的老先生,鬢角的白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身子骨倒是很硬朗,坐得像窗外的梅樹,枯瘦又端正。
林徵十九歲,介於少年和青年的時候,撚著黑子,越發襯得指尖蒼白。
“你倒是沉得住氣”老者看著縱橫的棋盤,撫了撫自己發白的胡子。
“這有何沉不住氣,我在這裏吃得好住得好,您看這個茶,不也如往日一般香”林徵捧著身邊的茶杯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又沒有說你在這裏過日子”老者搖了搖頭,落下一子,白龍局成。
“……”林徵也不再去看棋盤,隻是捧著茶杯,去看窗外的梅花。
“在想什麼”老者也側過頭去窗外,不知道是在看雪還是看花。
“在想您什麼時候能不給我下套子,先生”林徵收回目光輕微的歎了口氣。
“你心裏真的沒有事情,我這算是什麼套子”老者啞然一笑,“他的信你是收到了吧”不然不會突然約他前來,還說請他品新茶。
“嗯”林徵又看向不遠處的書桌,上麵已經拆過的信又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回去。
薄薄的一個信封。
“人懷前歲憶,花發故年枝。”老者依然看著窗外,這次似乎是在看花。
雪漸漸的小了,小童為老先生係上鬥篷,林徵在身後行了禮,老者隻是擺了擺手,便走進了才開始大亮的雪天裏。
林徵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此去之後,所有事情都不由他們控製了。
那封信就靜靜的躺在書桌上,窗外雪襯梅花似血。
嘉仁曆二年春,林氏舊部遭新帝清絞,窩匿於京郊北宅餘孽無一生還,至此,前朝林氏血脈已絕。
嘉仁曆四年冬,國師顧氏因罪入獄,病死獄中。
繆繆數字,史書上毫不起眼的兩行。
隻有林徵知道,這兩句話裏麵含了多少東西,前日對弈的老師,蒼白頭顱被割下來掛於城門示眾,平日不愛說話的小童也被侍衛們用箭釘穿在牆上,族人們被盡數趕到坑中活埋,梅花散落在混著血色的泥土裏。
本就沒有多少人剩下,婦女和小兒占據了多數,連反抗都那麼無力,一場單方麵的屠殺,聽不見兵刃相接或是哀嚎哭泣,也許是,他們的眼淚在亡國的時候就已經流盡了。所有人的表情都木然而無情。
群魔的盛典。
隻有他,他在湖邊還未解凍的冰水裏浮著,看著血色一點一點流下來,在他身邊凍成血塊,他渾身冰涼,貼身放著的信在冰涼刺骨的湖水裏卻讓他感覺到滾燙,燙得他不得不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抵禦心裏翻湧起來血氣。
林徵就那樣看著,那把火不休的了一夜,火舌舔到天邊,仿佛連天邊的雪都燒幹了。
火光連雲,雲的另一邊是故國。
敵國來襲,煬國宮殿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也未停歇,火光淒厲,映照出灰暗的夜色,他看見城牆高樓上,那個溫和的孩子,身披戰甲臉上帶著嗜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