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柳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輕歎一聲,似夏日夜晚的微風,若不是樹葉的輕微顫動,根本無人察覺。
“趙姑娘不必顧慮,煙柳說這些話不過是想讓姑娘考慮清楚了,你口口聲聲說,白駿卿十惡不赦,你是為了天下蒼生,替天行道,可實際呢?這天下並不需要姑娘拯救。有些謊言原是用來騙別人的,可說了一次兩次,甚至百次之後,連姑娘自己都深信不疑,忘了初心。姑娘,汝欲為何?”
“姐姐說的極是,可即使那些冠冕堂皇,大氣凜然的說辭都是借口,白駿卿也確實殺害了我的爹娘,血洗了清水鎮,都說雙親之仇大於天,更何況還有清水鎮的幾百號人命,難道都這麼算了嗎?”
“如今這個越國隻是白駿卿設計的一塊墊腳石,趙姑娘身處其中,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鋒利的犄角,能劃傷他,卻不能阻礙他邁向皇位的步伐。若姑娘真的想打敗他,惟有踢翻這個腐朽的越國,隻此一計罷了。”
“為了一己之私,顛覆天下,那和白駿卿有什麼差別?”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比起剛才的小聲嘟噥更顯模糊,遠沒有剛進院落時的底氣。
自從葉師父將白駿卿的陰謀告知於我和阿竹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年。這一年間,我嚐試過刺殺,甚至搭上了寧慕塵的性命,我試圖利用王法,隻是落得進退維穀的田地。
如今煙柳竟然告訴我,這一年的努力全然無用的,從一開始,阿竹就是對的,若是要複仇,一場紛爭,一場浩劫不可避免。
“趙姑娘,天快亮了,若姑娘還不回宮,隻怕會露出破綻。”
左長旭再一次作揖,打斷了我纏繞糾結的思慮,我這才聽到,遠處似乎有雞鳴之聲,宣告著黎明的到來。
春雨停歇,京城似乎一夜之間就步入了夏天,明明才剛四月中旬,便聽聞早蟬趴在新葉之間叫囂著。
我坐在秋千上,看著銀杏樹上的早蟬,費勁心思的從蟬衣中掙紮出來,我整個人也似那薄薄的蟬蛻,空了,身體中的魂魄已不知飛去了何處。
正如煙柳所言,我不過是個平凡人,這天下與我何幹,走了五年的複仇路,得到的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或許放棄才是正解,我還能活的輕鬆些,及時收手,我還能如同往日一般,和阿竹嬉鬧玩耍,不是嗎?
秋千上似乎又坐了個人,我一時沒什麼反應,依舊呆呆的看著銀杏樹。
那人也不急不燥,和我一同仰望著這金碧輝煌的重華宮中,唯一具有生氣的綠意。
太陽漸漸毒辣起來,樹葉間的陽光忽然刺痛了我的雙眼,我這才回過神來,隻感到有些口幹舌燥。
“春……”
呼喚春來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隻見林恕安靜的坐在我的身旁,頭靠著椅背,呼吸勻稱,顯然已經睡著多時了。
不過十多日不見,林恕竟然瘦了那麼多,連小麥色的皮膚也比以前白了不少,眼窩下深深的陰影,也不知道是不是扇子一般的長睫毛投下的影子。這些日子,他到底忙了些什麼,竟讓他如此心力交瘁。
在這個世上,我虧欠過許多人,比如寧慕塵,比如林恕。
我抬起了手,卻不知道為什麼要抬手,或許我是想撫弄一下他的碎發,可林恕的長發一向一絲不苟的梳理妥當,套在發冠中,幹練又清爽,或許我是想撫摸一下他安睡的臉龐,可這初夏略顯躁動的午後,他睡得就似一個嬰孩般香甜,讓我不忍打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