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沫橋五
踐言承諾,癡智仁義赴黃泉
人們正念叨著,肖貴帶著智仁來了。一年多沒見到智仁,今日一見,卻是老了許多,禿頭皮上添了不少白發茬,象染著層霜,縮肩垂腦,步履蹣跚,分明成了老僧老納樣兒。
智仁緩步走到肖貴娘靈前,微微一怔,低眉順目雙手合十,道句:“阿彌陀佛。”
恰這是,棺材鋪老掌櫃吆喝著夥計送棺進院,見了肖貴忙遞煙打躬。肖貴陰陰地說了聲:“再送一個來。”老掌櫃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啥?”肖貴不耐煩地塞過把大洋:“你哪兒能有啥?棺材唄。要一樣的,馬上送來。”
肖貴的話驚呆了眾街鄰。智仁身子也晃了一晃。大家猜到,今夜院裏要出人命,膽小怕事的就悄悄溜走了。
肖貴讓智仁和王奶奶進了裏間屋。
裏間屋是智仁最熟悉的地方,摸黑閉眼也碰不著鼻子絆不到腳。在這裏,他第一次打開了一個女人的身體,雙手和熱唇,遊遍了峰巔、峽穀和曲線中的每個細節。他接受了成為真正男人的洗禮,獲得了刻骨銘心的性愛。在這裏,他的雙腳無數次被捧進女人的胸懷,融融暖流激動得他發顫發狂。這裏是智仁的溫柔鄉,空氣裏都散發著甜蜜的氣息。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陰森壓抑的空氣仿佛凝成膠狀的透明體,舉步,投足,挪動下身子都覺吃力。炕桌上的油燈吐著半寸長的黃火舌,推著人影鋪上牆折上屋頂。燈動影幌,巨大的黑影,誇張的動作,像老人嘴裏的鬼怪故事。
肖貴瞪著油燈,卻分明是對智仁惡惡地說道:“俺娘對你不薄,這你清楚。現在,俺娘死了,心窩子卻涼不下來,是等你呢!你說過的,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隨,莫忘你我。說開了吧,你的話,要算數。你要自個兒隨了俺娘去,俺披麻戴孝給你二老送終。若貪生不肯,俺今兒,就替父報仇雪恥。
肖貴說罷,將菜刀拍在炕桌上,震得滿屋黑影好一陣顫動。
見多識廣的王奶奶,也是頭回經這種事,老臉嚇成黃核桃,失聲喊句“貴兒——”就隻剩下哆嗦的份了。
智仁不愧佛門弟子,真有修行,自進屋後,始終低頭垂手而立,泥塑木雕般。聽肖貴恨恨地說完,長出口氣,道句“阿彌陀佛”。偷眼望下肖貴的臉,前些年,他曾無數次撫摸親吻過,現在這張臉,卻猙獰地充滿殺氣。
“甭磨時間,說吧,咋辦?”
今晚見肖貴來喚,智仁就感到不測。來到小院聽說再要副棺材,就明白了,自己絕難立著出去了。聽肖貴說完,主意便拿定了,慘然一笑,平心靜氣道:“貧僧雖是落發之人,卻也曉情知理。既立當初之盟,就不畏今日之死。小施主所言,正合我意。隻是有兩件事,不知可依否?”
肖貴挺吃驚,沒想到這和尚竟如此豪情狹義,看來男女之事遠非自己所懂。肖貴偷眼看下智仁,見他一臉安詳,透著幾分慈愛,心頭便有些發緊。爹死得早,沒留下什麼印象,說到爹時,腦子裏就浮出智仁的模樣,趕都趕不走,好像專來補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