匾額與商道
明末天啟年間,膠東大旱,,熱土焦禾,天地像個大火爐。草根樹皮都吃光了,隻好扶老攜幼去逃荒。黃河故道有個大村鎮,鎮上有戶祖傳醫家劉氏,麵對著旱魔壓頂十室九空的景象,也無法生存,劉老爺子咽氣前,打發兩個兒子逃命去吧。
獨輪木車裝著全部家當,兄弟倆一個前頭拉,一個後麵推,“吱吱呀呀”,一路黃塵來到北京,傾其所有,在皇城根侉子巷開了間小藥鋪,坐堂行醫帶賣生藥。本小店微,常受些惡官刁吏狂徒無賴的欺辱。劉氏兄弟靠著獨到的醫術和薄利經營,仍然難以為繼,打算著再圖他遷。
這晚,兄弟倆打完烊正唉聲歎氣,忽聽門板響得緊,連忙吹燈閉氣不敢動彈。以往常有歹人夜來敲詐滋事,故早早上鋪板關門,不敢輕易開門楫盜。可敲門聲越發急切,尋思,也許是急病求醫,就隻好掌燈小心開門。門開半扇,黑暗中擠進一人。未待看清,那人深深一拜,捧出個布卷,口稱勿請笑納。
兄弟倆驚詫不已,舉燈細看,方才認出,來人原是紫禁城外撿破爛的瘸子。據傳他是秀才出身,寫得一手好字體,文章也錦繡,隻是屢不及第,跳樓跌斷腿,落在京城拾荒為生。前些日病倒鋪前,兄弟倆甚是可憐,抬進屋溫湯施藥救治,將養幾日,救他一命。走時涕零,言稱必報再造之恩。不想今日果然上門。
打開布卷,竟是黃綾一方。展綾細看,驚得兄弟倆麵如死灰雙腿篩糠。原來,黃綾上端端寫著小鋪賤名——寶善堂。落款是人稱並肩王、九千歲的魏忠賢,朱紅寶印,如血光罩眼。
劉氏兄弟哪裏受得起如此隆恩,連忙撲身跪地,磕頭如搗蒜。
瘸子笑著將兄弟倆扶起,囑道:“早日琢匾掛起,也好蔭蔽貴鋪。”
兄弟倆連連點頭。瘸子轉身欲走,又掉頭唱道:“一塊虎匾招財進寶,三年燕飛他鄉避災。”唱罷轉身而去,溶入夜色。
兄弟倆如呆如癡,百思不得其解。瘸子到底何人?破衣殘身,一臉菜相,分明是個十足的拾荒之人,可撿破爛的,又從何討得黃綾墨寶?,難道瘸子與“九千歲”有什麼枝蔓瓜葛?如有瓜葛,怎落得街頭撅腚撿破爛?
解不開謎,福禍難定,更不敢輕易琢匾。兄弟倆惶惶然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備了份重禮央人打探究竟。
受托之人道行也大,千回百轉見到魏忠賢屬下的當值太監。那太監光臉鴨嗓,受過禮銀,倒也爽快,捧起黃綾細辨真假。太監瞧過多時,忽然厲聲斷喝:“哪個猴崽子吃了豹子膽,也敢懷疑魏公公的墨寶?待酒家給他一拂塵!”
劉氏兄弟知悉“九千歲”真跡,驚喜萬分,隨即雇人製匾。那些年月魏忠賢到處題字贈墨,京城街頭不乏“九千歲”匾額,兄弟倆問明掛匾儀式,也好因陋就簡緊張羅。
不幾日匾成,烏木大漆,陰刻燙金,赫然“九千歲”朱印,輝映著“寶善堂”金字。堂皇威匾,壓得小藥鋪如同癟臭蟲。掛匾之日,兄弟倆沐浴焚香,雇來響班,燃鞭放炮,請來街麵人物吃酒,鬧嚷嚷震動了整條侉子巷。
自從“九千歲”匾額臨門,“寶善堂”鋪價徒升,生意紅火,醫高藥貴,淺官無賴被震住,卻招來富賈甲紳常來光顧。時過兩載,鋪麵三易。掛匾三年,“寶善堂”聲名遠播已成大藥堂。
七月流火,皇帝駕崩,新皇崇禎繼位。天子易主,世道恐變,老二想起瘸子唱言,“一塊虎匾”已“招財進寶”,那“三年燕飛”就該“他鄉避災”了。老大不同意,舍不得偌大的藥鋪,丟不下日進鬥金的生意。他問老二,“災”是什麼?在哪裏?老二搖頭說不清。老大說,才過上兩年好日子,掙下些家資,怎個一走了之。老二說,災難臨頭,一切皆空,倒不如此時規避,以防不測。兄弟倆爭來吵去,各執一詞誰也說不服誰。再加上先後進門的倆妯娌暗吹枕邊風。結果,兄弟倆分道揚鑣,家資各半,留走隨意。
老大留下繼續經營“寶善堂”。老二攜妻離京,落足保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