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小說(3 / 3)

張三說,趙大,你別做夢啦,老錢純粹一個白蘿卜紮刀子——不會出血的圪蛋。

張三,老子再甚哇還不如你,你是吃球毛拿大鋸解還得墊張粉簾紙——怕把圪糝糝撒了。我回敬了這小子一句。

王五說,我說不行不行,你們不信,這報紙上的錢二肯定不是老錢!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再說,你們誰見老錢寫過什麼小說!

李四說,趙大,你把那張報紙給我,我就不信老錢他今天一毛不拔。他要是不請,我請。李四的嗓門永遠是那個腔調,說話時聲音嗡嗡的,直往人的耳朵裏鑽。李四從趙大手中接過了報紙,說,老錢,你說這篇叫《調動》的文章是不是你寫的?

《調動》?不是。

你狗日的背著牛頭還不認賬!不是你是哪個狗日的寫的,這甕子裏頭還能走得了王八?除了咱們幾個人,誰還能知道馬六的底細?

馬六?我這才記起,幾個月前自己在井下的庫房裏是寫過一個東西。我一拍腦袋,說,想起來了,

我是寫過一個東西,可不叫《調動》,叫《賣死人》,馬六也不叫馬六,叫盲流。

這就對了。肯定是人家報社給改的名字。現在,這篇東西獲了獎,你狗日的不請客讓誰請?李四說完把報紙給了我。

我一看,可不就是我寫的那個東西,除了題目,其他幾乎隻字沒改。印在報紙的左上方,而且還特意標明,征文一等獎。

沒說的了吧,升了坑到哪兒跌一頓?張三說。

到青年飯店,那兒的小姐挺耐看。

不去,不去,那兒的飯不行。趙大這小子走到哪就記著個女人。王五說。

飽漢不知道餓漢饑。你沒聽說過光棍三年,見了老母豬也彎眉細眼。你小子成天懷裏摟著老婆,當然有挑揀的條件。我說。

不說這些了,出了坑就在坑口的哥倆好飯店,每人二十塊錢的標準,花上一部分,還得給老錢留上點。

我們幾個正圪吵著,隊長進來了。隊長一進來我們就不敢圪吵了,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下。隊長進來後臉色很難看,黑瓦瓦的,像誰欠了他二百錢不還,那臉色簡直比馬六出了事時還難看。隊長一進門看了我一眼,說,錢二,你來隊部一下。我站起來時,趙大用手捅了我一下,悄悄地說,等著吧,說不定隊裏頭還要給你發獎金哩。你小子現在是頭上戴抹布(指女人們來了月經後墊的東西)——紅(鴻)福齊天。

來到隊部,隊長跟坐在椅子上的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說,江部長,人來了。

江部長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七八歲,人長得很標致,有點像電影演員唐國強。江部長用他那炯炯的目光審視了我一會兒,然後舉了舉手,示意我坐下。

錢二,這是咱們礦黨委宣傳部的江部長,今天來這兒向你了解情況,你

要老老實實地回答,不許耍滑頭。隊長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老錢,你別緊張,坐下咱們慢慢聊。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隊長,說話詐詐唬唬,在我們跟前老擺他那臭架子。

我規規矩矩坐在那裏,等著回答江部長的問話。

你就是錢二?

我就是錢二。

今年多大了?

虛歲三十五。

哪年上的班?

一九八九年。

什麼工種?

下坑。

文化程度?

初中念了不到一年。

政治麵貌?

群眾,連個團也沒入過。隊長替我回答了一句。

有什麼愛好?

天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覺。

發表過哪些文章?

沒有。

真的沒有?好好想想。

我好好地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就說,真的沒有。

前幾天煤炭報上那篇題目叫《調動》的小說是誰寫的?

你是說這篇,我寫的。我就把手裏拿的那張報紙遞給了江部長。

那你為什麼不敢承認?隊長像審犯人一樣。

沒想起來,真的給忘了。隊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甚時候哄過人。

談談你寫這篇文章的動機。

沒甚動機?

就是你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那天發完工具,閑得沒事。

你他媽的真是無事生非!閑得沒事你就不會去巷道裏打掃打掃衛生?又是隊長。

對了,那天發完工具,我拿出報紙,發現上頭有個征文。

從隊裏拿的?隊長問。

以前沒拿過,就那天拿了一張。

文章裏那個盲流指的是誰?

我們隊前一段時間死了的馬六。

那就是說你寫的是真人真事?

不全是。有些是我瞎編的。

哪些是你編的?

馬六調動工作的事。

你編的?部長用他那雙黑又亮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嘴角向上動了一下,問,這消息是從哪兒得到的?

是我自己編的。

不可能。你怎麼能知道得那麼清楚?

江部長,真的是我瞎編的。

老錢,做人要堂堂正正,一是一,二是二。說出來也不怕,這兒隻有咱們三個人,我們一定為你保密。

錢二,你就照直說了吧,江部長這次是代表礦黨委、礦行政來同你談話的。隻要說出來,江部長一定不會再追究你的責任。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這時候,我真的有點糊塗了。

老錢,我告訴你,什麼事也有個規矩,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礦上動筆杆的人多了,凡是對外的稿件,都要經過審查,並加蓋單位公章。這樣做既是為單位把關,也是對個人負責。凡是蓋了公章的稿件,即使出了差錯,本人也不負責任,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報道什麼,礦上也有個框框,不是誰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有些東西能寫,有些東西就不能寫。上麵要求反映主旋律,知道什麼是主旋律?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什麼也不知道,就隨隨便便地亂寫一氣,現在捅了婁子,泄露了秘密,實際上就是觸犯了法律,

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會兒,我才明白,自己是耗子舔貓屁股——沒事找事。眨眼功夫,頭上的汗也出來了,順著臉嘩嘩往下流。老錢,我看過你的檔案,對你也有一個基本的了解。同時也跟你們隊長談過,知道你平時的表現還很不錯,尤其在協助礦上處理馬六善後工作中出了力,隻要你把向你透露消息的人說出來,保你沒事。不管是誰,有多大的官,也不要怕。

錢二,聽清楚了吧,江部長是代表礦黨委和行政來的。說吧,還有甚的後顧之憂。

唉,真是我瞎編的,總不能讓我冤枉別人吧。

既然你不想說,我們也不能搞逼供信,等你想通了再說。現在我得回礦上去,書記、礦長還在等我彙報。江部長說著站起來,隊長把他送出去,好一會兒才回來。

錢二,你小子天生的屬核桃的,非得讓人倒騰上才覺得舒服。從今天起,停止你的工作,什麼時候說出來什麼時候上班。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以後還不說,就回你們老家繼續修理你的地球去!

我當然讓礦上給打發回了老家,隊長到礦上求了半天情也不行。回了老家的我沒有急著去修理地球,而是喝了一瓶二鍋頭,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又寫了這麼個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