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後,被颶風刮得傷痕累累的牛頭重新變回了原本的大小,從半空中墜落於地。
“牛哥……”驚詫之極的馬麵喃喃道。
“看來,勝負已見分曉。”蹺鬼把劍架到了馬麵的後頸上,“那麼,永別了。”
劍刃揮落之際,往事如走馬燈般出現在馬麵眼前。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多久呢?
“×××,你知罪嗎?”
“懷璧其罪,甘苦自知。”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爾身負數十條血案,罪惡滔天,還敢狂言‘君子無罪’?”
“弑戮生靈,自有罪也。然,吾所誅殺者皆法外逍遙之輩。此生但傷一無辜,在下自願入得那阿鼻地獄受難三百年。”
“魔羅!天下之事,自有天下定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此乃自然之理,爾殺一人,罪業便添一重,無可例外。豈言殺有罪者,可免其業乎?”
“在下從未敢妄言消業。”
“既知罪業難消,為何不潛心向善,反倒變本加厲,血染雙掌?”
視野突然一片漆黑,因為自己閉上了眼睛。
“閻羅天子,在下受冠之年時,報家仇於亂墳崗。本該自絕於家墳前,然上吊之繩迎風便斷,複吊亦然。遍觀墳塚,方知吾輩煢煢之身,遇火即焚,遇水即溺,怎堪命途無常。然,家中老小之死非天命所歸,乃是惡人造業。若吾早生十年,他們皆應怡然於世,怎會化為這一地荒塚?”
頓了頓,我說出了故事的結局。
“故吾立誓於碑前:此生願負無赦之罪業,消眾生災厄於無形。”
眼前的帝王沉默不語,半晌,吐露出四個字來。
“惡也!哀也!”
這就是,這個男人活著時,全部的人生。
刀光如白練般拋向空中,光芒盡頭,飛濺開的血珠紅得發黑。
——他切開了自己的手掌。
“身是浮遊,不知春秋。”馬麵任潺潺鮮血從掌心滴落,高聲吟誦道,“信天巡遊,須彌九州。”
高蹺鬼暗叫不好,揮劍而下,可鋒利的劍刃剛剛觸碰到馬麵的脖子,就倏地化為鐵水灑落一地。
“不求金銀珠玉,不解天地玄機;淬血水以厲羽翼,嚼砂石而保凡心。”鬼頭鉤忽的騰起,刀柄末端的鬼頭睜開了眼睛,“隻願諸邪喚我——馬麵羅刹之名!”
一聲令下,地動山搖。在成為陰差之前,馬麵以自己的名號發願。此願之神,不在移山填海,遮天蔽日,但生前就嫉惡如仇到極點的他,因這份難消的執念墮入修羅道,在曆經千年歲月之後,確確實實讓自己的名字響徹現世幽冥。
但成願的代價,則是馬麵的惡業重上加重,這也是他為什麼在地府為差千年的原因——也許,這份罪業已經使他永遠無法脫離。
即便如此,名為馬麵羅刹的人生,是值得後人稱道的。
這份執著所掩蓋的,或者說所暴露的東西,是被稱為“罪業”這種抽象之物的具象。
——焚盡罪人之身,永不湮滅的紅蓮業火。
以馬麵為中心,方圓百米的土地頃刻被烈焰吞沒。幾乎要把喉嚨烤幹的灼燒感摧殘著高蹺鬼,即使他早就沒有了喉嚨——業火之所以為業火,因其不是作用於血肉,而是直通三魂六魄的存在。
“這樣就——結束了。”火光中,馬麵終於跪倒在地,位於紅蓮業火正中央的他,經受的痛苦比他們更甚。
然而,在馬麵的意識即將消失的前一刻,他分明看見了,在令人窒息的熊熊烈焰之中,一個身影正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