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星球大戰》大戰的時候,你永遠不會覺得被殺的衝鋒隊員值得同情,因為你連他們的臉都看不到,更不要說他們痛苦悲傷的表情——對一個戴了麵具的人,就算有一天他被你殺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曾經傷害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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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神戶。
早春櫻花節,淺粉色的櫻花從南到北開滿了整個日本。神道教的寺廟從大片花海中探出個頭來,階梯兩側的櫻花樹被風微微一抖,便會下起一場紛紛揚揚的櫻花雪。
階梯上的日本女子穿著各色和服,提著手工手袋小步小步入廟祭祀。在這樣傳統的氣氛裏,裴詩卻穿著緊身牛仔褲,兩步一階梯地跑到了小山丘上。
和裴曲來到日本幾個月,滿腦子都是自己才知道的可怕事實,哪怕是看見再漂亮的景色,裴詩也沒了一點賞景的心情。她雙眼放空地站在櫻花樹下,任憑粉色的花瓣一片片落在高領黑色羊毛衫上。
僅憑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無法完成想要完成的事。但是,和塚田組做的交易,又讓她心中有著隱隱的不安。
這一日她要見的人,是塚田組分支森川組的組長。
見過了塚田組裏各式各樣恐怖的組員,還有寺廟下麵大片黑衣人,她下意識在尋找一個臉上帶疤眼露凶光肌肉發達的男人。但不論過多久,都沒看見半個凶悍的人影。
直到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日本的櫻花很出名,不過很多人都不喜歡,裴詩小姐知道原因麼?”
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聲音溫柔幹淨,音色飽滿具有美感,卻有一種微微隱秘的冷淡。他是第一個裴曲外用純熟的中文叫自己名字的人。
裴詩轉過身去。
站在櫻花樹下的和服男子朝她淺淺地微笑。
與此同時,一陣風吹過,抖落了樹枝上的櫻花。櫻花成團成片墜落,步伐飄逸,卻像是早春櫻花樹流下的大片眼淚,在空中溢滿了淒楚的芬芳。
裴詩沉默了一陣:“我不知道。”
男子平和地答道:“因為他們覺得櫻花太柔弱,就像浮遊一樣朝生暮死。但是,日本人卻很喜歡它,因為即便壽命短暫,它也曾經燦爛動人過,也帶著死亡一般的美。”
“是麼。”裴詩抬頭看了一眼滿天白色粉色的花瓣,“可是在我看來,哪怕苟延殘喘活著,也比死了好。”
“怎麼說?”
“如果我真有你們所謂的櫻花精神,那在手斷掉之後就該死去。畢竟作為一個音樂家,我的生命已經隨著失去手臂結束了。”她將目光轉移到眼前男人秀麗的麵容上,冷靜地說道,“可是,這條路走不通,總還會有另一條路可走。我永遠不會放棄。”
男子愣了一下,隨即的笑容更明顯了: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裴小姐會在這裏和我會麵的原因。初次見麵,我是森川光。”
這大概是那一日最意外的事。
森川組的組長,竟是個眉目如畫年輕男子。他的笑容有多好看呢,大概就是好看到讓她初次見他時竟不知道那雙漂亮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讓人頓時忘記他身後還有飛舞的花瓣……那些為了美麗而選擇死亡的櫻花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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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森川光和別的黑衣男人一樣,胸前別著三叉戟的金色徽章,下麵寫著他醒目的名字。
裴詩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快有兩年沒見麵了。當年神戶櫻花樹下的情景,卻依然曆曆在目。
他的個子和夏承司差不多高,但哪怕是披上了厚厚的皮草也很容易看出來,他的身材要單薄許多。不過,相較夏承司那種深邃眉眼和上位者的霸氣姿態,森川這種亞洲式的清秀含蓄美更讓人有親切感。
裴詩殷勤地接過傘,引領著他往酒店裏走:“組長,你和裕太一起來居然都不告訴我,我好去機場接你們啊。”
森川光是森川組的組長,森川組是日本黑道組織塚田組的一支。塚田組現任組長森川島治也就是他們口中的老爺子,是森川光的親外公。因為這一層關係,組裏都叫森川光為森川少爺,隻有裴詩會正兒八百地叫他組長。
“先進去吧。”森川光的話不多,但嘴角一直帶著淡淡的笑。
走到酒店大堂,一群組員立刻簇擁過來帶著森川上電梯。裴詩老實跟在後麵跑腿,順帶偷偷發了一條短信給裴曲,告訴他組長來了,她待會兒下去找他。誰知,裴曲很快就回了一條:“沒事,姐你慢慢陪森川少爺,我過會兒就來找你們。”
進入預訂好的總統套房,森川光讓大部分人都在客廳等候,讓裕太攙著自己,帶裴詩進入裏麵的臥房。裴詩終於忍不住問道:“原來你早就跟小曲串通好了……”話還沒說完,她看見房內的貝森多芙臥式鋼琴,就呆住了。
裕太指著鋼琴,笑得沒了眼睛:“森川少爺想給你個驚喜嘛,以後你隨時可以帶著小曲過來彈琴。”
他一邊說著,一邊為森川光脫下皮草大衣。裴詩立即小跑過去接過大衣,為他掛好:“你們打算一直住在賓館?”
“當然不是了,森川少爺的別墅就在海邊啊,但是太多年沒人住了,我們才安排人去重新翻修了一下。你知道,刷了油漆不能立刻住進去,對他身體不好,所以隻能暫時住這裏了。”
裴詩點點頭:“下一次有這種事提前安排我來做就好了,住這裏實在不劃算。”
裕太撇著嘴聳聳肩:“本來我們是打算提前,可是他上個月就訂好機票了,措手不及啊。”
森川在鋼琴前坐下來,修長的十指平穩熟練地找對了位置,並輕輕按下琴鍵。裴詩看著他,疑惑道:“有什麼很要緊的事,要這麼急著趕過來?”
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枚銀白色的戒指,由純銠提煉而成。因為銠在地殼中含量隻有十億分之一,又鮮少聚集,散布於不同礦石岩層中,因而價值連城。
這枚戒指是塚田組中最值錢的東西,也是森川的祖傳之寶。老爺子很器重他,這是毋庸置疑的,但裴詩一直不理解他們的一些原則和道義。
森川光的眼睛失明並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因為觸犯了塚田組的內部規矩。通常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斬手,聽了不該聽的話熏聾,說了不該說的話灌啞……組長這狀況,應該就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受到的懲罰。究竟是什麼事讓老爺子如此狠心,連自己的外孫都不放過?
裕太一臉無奈的樣子:“森川少爺說,離開日本前不會聯係你。但他還是想你想得不得了,忍不住和你通話了,所以……”
森川光手上的動作停住,清脆的鋼琴隻剩下了回音。
“裕太。”森川光皺了皺眉,用日語說道,“閉嘴了。”
“哦哦哦,不說就不說嘛。好凶。”裕太扁著嘴坐到一邊去了,“我還不是為了配合你們演的戲,想讓你們倆看上去更逼真一點嘛……”
說到演戲,裴詩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是森川少爺名義上的女朋友,一時有些發窘。
進入塚田組,答應幫老爺子完成一些任務後,裴詩和裕太也漸漸熟了起來。裕太比較沒心眼,某次夏夜星空下聊天喝高後,無意說出一個事實,那就是老爺子很看重他們的計劃。他做好萬全準備,為裴詩完全準備了新的身份回國,甚至花高價把她身上的疤痕都去掉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撕票會幹擾計劃又沒用的裴曲。
裴詩並不怕自己受到傷害,但一聽裴曲生命會受到威脅,她立刻就急了,求裕太幫忙想辦法。然後,裕太讓她去找森川少爺幫忙。
雖然森川光是組長,但總給裴詩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他從不關心裴詩的事,沒有計劃幹涉或參加她的計劃,就連夏娜弄斷了她手的事,也是老爺子手下其他人告訴她的。
他除了平時和她偶爾碰麵會聊聊天,組織內活動會碰麵互相寒暄幾句,幾乎和她沒有交點。
所以,找他幫忙的時候,她幾乎已經完全沒希望了。
而森川光什麼都沒說,隻是帶著她去找了老爺子,用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溫柔口吻說道:“外公,我剛才向小詩告白了。”
他這一句話不僅救回了裴曲一命,甚至令裴詩在組織裏的地位一夜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