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看著魏晉風流的詩集,正細細賞著《西洲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宜喜宜嗔,畫堂秋光顏容正好的女子眉帶一縷哀愁,眺目遠望。一位少女從初春到深秋,從現實到夢境,對鍾愛之人的苦苦思念,隻是,不知這思念能否會有個盡頭。
迎柳躡手躡腳地進來,遞了一杯茶在我塌邊的矮幾上,我看了她一眼,見她似有話要說,努了努嘴,她回到“那邊大夫人剛剛派人送來請帖,說是瑤珠閣後院裏的荷花開得正好,叫府裏各位夫人明日前去瑤蘭亭賞荷呢。小夫人要不要回絕呢?”
我把書放到了一邊,隨手端起矮幾上的茶喝了一口,感受著清新的茶香彌漫在口中,吩咐迎柳說“就回大夫人說,大夫人抬愛,妾身自當侍奉在旁。”迎柳答應一聲出去了。
天氣晴朗,朝霞繽紛,遠遠地有風從荷塘上吹來,荷葉荷花紛紛低頭行禮,水汽氤氳在未散盡的晨霧裏,瑤蘭亭裏已經擺好了桌幾,周圍圍上了上好的銷紗,四個角落都用香爐柱子點著甜甜的香,一片風光旖旎,醉人景辰。
各房的夫人三五成群的都來了,個個豔麗多彩,粉麵桃腮,衣香鬢影,端的是滿園春色。我來到的時候,因怕落人口舌,來的比較早,亭中隻有四五位夫人。
看著一朵朵荷花豔麗多姿,在晨霧中盡展繽紛,我掀開紗簾,踱步到荷塘邊,綻開的新露滾動,楚楚動人,新綻的鬢垂珍珠,欲語還休,未綻的頭頂含淚,別有風致。那些葉子有卷有舒,露珠在裏麵凝成一顆跳躍的心情。
身邊有衣衫摩擦的聲響,迎柳扶木行禮問好“五夫人好。”一位麗人走到我身邊,嗬嗬一笑道“妹妹好興致,荷花雖說為花中仙子,可和妹妹一比,那真是人比花兒俏三分。”
我沒有往身邊看她,隻是附和一笑“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妹妹自認為沒這樣本事。人與荷花不同,人總是要順應時勢的。姐姐這麼一比,妹妹怎麼擔當的起呢。”
她伸手指了指遠處一朵開得最好的蓮花“妹妹如今就像那朵蓮花,須知花開終有花謝時。”我剛想反駁一句,她手中的帕子忽然被風吹向了荷塘,她擺了擺手,“去兩個人找竹竿把帕子弄起來,說了這會子話口渴了,給我和小夫人端兩杯茶來。”幾個丫鬟都走了,隻剩下我和她,她忽然靠的很近“妹妹小心大夫人。”說完很快地縮回了脖子,裝地一臉若無其事,我想問她,丫頭們捧著茶過來了。
她喝著茶,隨便和我聊了幾句花鳥蟲魚,向我表達了一下前幾日贈送東西給她的謝意,又進去了亭子裏。我弄不清她葫蘆裏賣的什麼東西。
亭子裏一陣嘩鬧問好聲,扶木在身後請示我“大夫人過來了,小夫人要過去問聲好麼?”我沒回答她,隻說“既然大夫人過來了,那我們也到亭子裏去吧。”
大夫人今天穿的是一身白底秀水墨牡丹的衣裙,周圍圍著一群侍妾嘀嘀咕咕的奉承她今天穿的衣服好看,雅致,又大氣。我不以為然,雖然大夫人處處都要體現自己大房的身份,但若處處都這般,難免令人覺得無趣,而且不應景。我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妹妹見過姐姐,姐姐今天這身牡丹可是要把滿塘荷花比下去麼,不如今天我們姐妹們就賞姐姐這身牡丹罷。”
她看我一眼,有亮晶晶的光芒從她眼中閃過,她徐徐開口“妹妹開玩笑了,這牡丹一直以來更多是供人敬仰的,怎能隨便什麼人都賞呢。而且聽說老爺這些天往妹妹的閣樓裏送了一株兩丈多高的珊瑚,什麼時候拿給各位姐妹賞賞呢,各位妹妹說是吧。”眾人無不附和,隻是這附和中有濃濃的火藥味,大夫人果然厲害,一句話就把我變成了公敵。我站在那兒,看著一層層的紗銷,擠出一絲笑說“妹妹年輕不懂事,蒙的是大夫人和老爺垂憐,給我些好的東西玩賞,各位姐姐也是老爺和夫人關愛之人,自然閣樓中也有不少好東西,姐姐們若是喜歡我那株珊瑚,到時候可得常來瓊玉閣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