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去向七(1 / 3)

不知去向七

我在小鎮胡同中緩緩而行。古樸而肅穆的氛圍讓我心靜如水,流連癡迷。青磚青瓦,花脊雕簷,每一戶屋後都大同小異,隨便拾起一方瓦當,都可以為攥到家的師品。鎮東矗立一密簷古塔,塔表多處斑駁脫落,但磚築八角依舊分明。角層塔依東西南北不同方位,安放不同的佛像,佛像周圍立有倚者,可能是日久風化所致,有的佛像僅剩其身,成了無思無想的佛。塔前有一座殘損的妗壁,稍走幾步,斷壁殘桓中仍線的影子。回頭仰望,數百飛燕繞塔尖而翔,嘰嘰啼吟。鎮四周臥土築城牆,起伏不平,夯實的基層清晰可見。我隨手拾起兩片布紋瓦和一塊陶器的底座,向牆根的幾位老人走去。下棋的老人麵色清瘦,銀須傲然,神情專注,我站到他們身後,無一人抬頭。我不便打擾,獨立旁觀,天色向晚,黃昏彌漫,兩位老者才以平局終場,哈哈朗笑。我虔誠躬身求教:老者,打擾了,請問這是何年之物?老人接過物件,輕撚胡須,須臾,道:此乃遼代器物。我又問:鎮外可有古跡?答曰;鎮西兩箭地便有。

我來到鎮西,前麵一個赤色土梁上,三個人影指指戳戳。此時太陽已升至兩杆高,涼風習習。我蹬上梁頂,那三人已無影無蹤,一定是歸蔭山林了,四周黑綠的鬆濤密密匝匝,無聲無息,神秘肅穆。地上是散散落落的掏片,象個磚挖窯殘破的遺址,紅土上散落的早棵已經枯敗。前麵是井字形,圖形的土坑土梗,露出石砌的矮牆和金字塔形的石堆。我忽然想起,這裏就是幾家報紙同時報道的紅山文化遺址吧?報紙上凳的照片就是這個樣子,那石堆可能就是積石。記得報道中說,這個遺址距今已有五千多年曆史。從壇、廟、遺址看,建築規模之大,氣勢之恢弘,應屬於一個超部落聯盟的組織,是上古時代的一個神秘王國,一個共有國家雛形的原始文明社會,為中華五千年文明的起源問題找到了新的線索。從這個遺址中出土了一批極其珍貴的文物,有母係氏族社會的象征物,掏質婦女裸體小塑像;有和真人尺寸相仿的女神彩塑頭像,是典型的蒙古利亞人種,眼珠用晶瑩碧綠的圓玉球鑲而成;有成批磨製的動物形玉飾、石飾。尤其是那龍形玉飾和玉雕豬龍更是令人歎為觀止;還有大量的供祭祀用的陶器,其中鏤空花紋熏爐蓋造型尤為奇物。這些出土文物精美絕倫,世所罕見。我坐下來,讓陽光撫摩我的麵部,讓身體坐禪般石化,任思緒泊泊流動,與古老的曆史融合交彙。我的大腦出現幻想,一群赤身裸體的少女在縱情舞蹈,無拘無束,無憂無慮,一張張大嘴呀伊歡唱,燦爛的陽光塗抹著她的顫抖歡躍的胸體,呈現出生命的厚道。我就這樣靜靜坐著,直到日上中天,直到夕陽西下。

我所住之處是本鎮最大的旅社,條件還好,隻是沒有單間。我住的是四人間,另三人神出鬼沒,來去無常。聽口音象是河南人,年齡都不大,今天晚上,三個人回來的早,我進屋時,他們正在玩撲克,贏火柴杆,我知道,這是要錢人的障眼法。看樣子輸贏不大,邊玩邊笑罵,氣氛活躍。一根接一根抽煙,把屋子弄得狼煙滾滾。盡管由此,我也不願再躲出去了,合衣倒在床上。轉了幾天,小鎮的每條胡同都讓我走個遍,我可以閉眼拾回哪條胡同出土半截的秦磚,也可以摸黑找回某家牆角丟棄的漢瓦。秋風重了,窗外的白果樹枯枝搖曳。我閉一會眼,腦子亂七八糟的,便翻出本書看,這是一個從鎮上書屋買的一本《文物藝術品拍賣熱》的小冊子。

拍賣業是20世紀的怪胎,它從緣故孕育,近代成形,現代瓜熟蒂落。它是金錢的孿生兄弟,是商業的變種,是獲得金錢的杠杆,是商業繁榮的霓虹燈。它把藝術家捧為上帝,卻又把他們的作品降為銀行票據,它能使活人暈倒,死人榮耀。它締造了一批爆發戶,使富人更富;它給窮人以幻想,卻又將幻想撕碎。它能化神奇為腐朽,也能化腐朽為神奇。20世紀是財富爆炸的世紀,人類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有如此多的金錢。1901年一幅畫的最高拍賣價是50萬美元,而現在則達到幾億元。1856年查亞那一張帆船郵票麵值一分,現在值100萬美元,莫紮特的一綹頭發也賣到了1000英鎊,一支法蘭西鼻煙壺賣到15萬美元,慈禧的一張照片賣了13000英鎊,凡·高的《加歇醫生》1990年就賣到8050萬美元,而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花幾億美元恐怕也買不到。我弄不明白,藝術的價值為什麼要與金錢聯姻,難道離開錢的度量與首肯,藝術就會黯然失色嗎?真正的藝術從來都是不停地思想者,它可以教人認識真理,使人懂得愛,而金錢與糞土又有什麼區別?如果沒有什麼區別,恐怕是糞土比金錢更有些價值。我想,如果藝術都可以被拍賣,象牛馬股票,房屋地皮,那麼,靈魂,良心,貞操,民主,正義又怎能不淪為商品。我覺得我很累,我很想做一個輕鬆快活的夢,一個童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