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是孤寂難眠。每每此時，我總是難免想起我的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
暑假在家閑著沒事幹，於是便想出去體驗生活。在一位同學的引介下，我當上了鑄鋼廠的一個臨時工。
說是臨時工，其實是什麼都幹的雜工。工作的第一天，老板安排我當小毛的拍檔，跟他一起去疏通下水道。小毛是個中等個兒的結實黝黑的小夥子，在廠裏已幹了兩年，各種活兒都做得熟透。我是新手，當然什麼都應順著他。由於我的腳長腳癬，碰不得硬東西，我脫掉鞋子下溝去掏雜物，腳底踩在溝底硬硬的沙子上像針在刺著心，渾身痛得直冒冷汗。我咬著牙彎下腰一鏟一鏟地幹著。小毛看我的臉色不對勁，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說腳長腳癬，有點痛罷了，不要緊。但他執拗地叫我上去歇著，說一個人足夠幹這點活兒，我不好意思地坐在溝邊看著他幹活。他光著臂膊，發達肌肉上的汗水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塊塊耀眼的光斑。瞧著他的幹勁，我感覺到他的生命力比我強多了，想到自己弱不禁風的軀體，我倒羨慕起眼前的他的雙臂揮發出來的生命熱氣。我感覺到這是一種充實。我想，我們學校裏的一些年輕人時常歎息生活的空虛和無聊，其實，如果像小毛一樣揮灑一下自己的汗水倒也是一種解脫。知識分子的空虛是最大的空虛。與我們相反的人，如小毛，他們的生活其實並不空虛。
幹完活，小毛帶我到他的房子裏去休息。小毛的住房很破，屋頂的毛氈已破爛不堪，上麵壓著幾根粗樹枝以免被風刮去。屋內一張床，潔白的蚊帳，幹淨的席子，桌子雖舊，但很整潔，上麵放著電扇和錄音機。小毛給我泡了一杯茶，又打開電扇和錄音機。我們邊聽邊唱流行歌曲。小毛說他喜歡流行歌曲，也愛跳舞，經常晚上出去玩。看著他一副堅毅深沉的麵龐我有點不相信，但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確會玩，任何時髦的玩法他都會。我問他為什麼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拿去玩掉，他說，錢是小事，白天幹了一天的活，晚上就得休息。的確，後來每次出去玩，他總是替我付錢。我真佩服小毛——一個打工仔能有如此豁達的胸懷。而我，像今夜，竟如此擺脫不了孤寂和憂鬱。小毛每次都玩得十分開心，回來時總是一路凱歌。也許每個人都有雙重性格，白天裏，小毛像別人一樣，有著樸素的堅定的對金錢的追求，而在夜晚，卻又忘卻白天的勞累，尋找一種超脫和自由。可我們，我們的思想簡直幼稚極了。白天不聽老師講課渾渾噩噩，晚上裹著愁緒難以入眠，與小毛比起來，我們豈不是在自虐，在銷蝕自己的生命？豈不是幼稚得有點愚昧？
幾天之後，廠裏加夜班，實行三班倒。我是夜班。由於天氣熱，車間溫度又高，噪聲很大，加上不慣於熬夜，身體虛弱，臨近清晨5：00時，我終於挺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後來我知道是小毛抱我送到他屋裏睡覺，當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沒醒多久，就看到麵容疲憊的小毛端著兩碗飯進來了。我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隻覺得心裏有股東西在湧動。這時，我又想起學校裏自命清高、孤芳自賞的我們。
幹完了半個月，我就停工了。我領了200元錢，這是我辛苦掙來的錢。離別的那天晚上我們幾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之後又去溜冰、跳舞，玩得很開心，費用全部是我付的。我想，錢是小事，隻要有快樂和自由就夠了。是不是，小毛，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