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正是先前看守返魂樹林的紫宿元君所贈。徐秀白拿起那顆香丸,看了商千華一眼,繼而沉默著,將香丸遞給了絳雲。
絳雲大喜過望,她接過香丸,因不知如何使用,又遞給了池玄。池玄二話不說,燃香燈中。紫氣如霧,刹那漫開,緩緩滲入了褚閏生的身體。
片刻香盡,褚閏生晦暗的雙目中漸漸浮起神采,他深深呼吸幾次,握了握拳,笑著開了口:“我贏了……”
絳雲驚喜難當,一把抱住了褚閏生,放聲大哭。周遭之人,雖心思各異,但看到如此發展,也都生了感慨之心。一時間,無人舉動,亦無人開口。
梁宜站起身來,笑得無奈,低聲自語:“果真是天道貴生哪……”
“正是呢。”
聽到這句回應,梁宜歎了口氣,抬眸望向了說話之人。應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鬼差崔巡。崔巡衝她笑了笑,道:“如今所有精魂都歸地府再行造化,梁宜,你如何?”
梁宜笑答:“你放心,我自然不會讓你為難。”
崔巡滿意地點了點頭,複又望向了商千華。
“仙子一擊果然不同凡響,神霄雷將名不虛傳。小仙開眼了。”崔巡躬身一拜,道。
商千華微微頷首,應道:“多虧地府相助,千華感激不盡。”
“好說好說。”崔巡笑道,“仙子的肉身如今在北鬥征伐司,還請盡快複生才好。”
商千華答應了一聲,舉步走到了徐秀白的麵前。
徐秀白看著她,千言萬語,終是沉默。他低下頭去,強忍著心頭酸楚。
商千華伸手到他眼前,慢慢攤開了掌心。小小的金鈴,臥在她手中,泛著一抹柔光。
“多謝。”商千華笑著,如是道。
徐秀白隻覺眼眶一熱,淚水瞬間濕了臉頰。他愈發壓低了頭,顫聲道:“嗯。”
商千華聽他這句回答,雖是簡單敷衍,但有些事情,早已無須多言。她收起金鈴,笑道:“我回北鬥征伐司了。”
徐秀白抱拳而拜,恭謹道:“弟子恭送。”
直到商千華的身影消失在雲端,他才慢慢直起了身來。他抬手,擦了擦淚水,不由自主地笑著。所有怨憎,終究都是自困。早該放下的東西偏苦苦地攥在手中,是何等的愚蠢固執。若不是蒼天垂憐,他也許永遠都沒有挽回的機會……
他滿心感概,隻覺自己懂了許多。他收回目光,回望向那段更加遙遠的過去。
嘲風和睚眥便站在不遠處。還身符之力已到界限,睚眥的肉身愈發單薄透明起來。兄弟重逢,嘲風雖是喜悅欣慰,但隱隱的悵然悲痛卻讓他不禁垂淚。
徐秀白下定了決心,棄了猶豫,舉步走向了那二人。待到近前,他低頭,跪下了身去。
嘲風一驚,忙去扶他:“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罷。”
徐秀白輕輕推開他的攙扶,帶著歉意道:“對不起……我不是你們的弟弟。”
轉世輪回,三魂未變,七魄卻改。記憶神識,早已不同。這個道理,嘲風自然明白。他的神情愈發惆悵,再說不出話來。
“你當然不是小王的弟弟。”一直沉默的睚眥這才開了口。還身符的效力漸失,讓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小王的弟弟天生神通,高貴不凡。又豈會是你這般粗鄙的凡人……”
徐秀白聽他這番話,心上五味陳雜。他沉默片刻,誠摯道:“謝太子數次相救,諸多關照。”
“兄弟之間,不必言謝……”睚眥聲音一頓,“你既不是,便三跪九叩,謝過此恩吧。”
徐秀白自無二話,依言而行。禮畢,他抬起頭,帶著些許畏怯之色,望著睚眥。
睚眥輕輕一笑,霎時淚落。淚水甫一落地,便化作了潔白的硨磲珠子。珠子輕輕彈躍,激起琳琅輕響。轉眼之間,水氣升騰,青幽的火光一閃,睚眥的身形驟然消失。唯餘一紙符籙,飄然落下。
徐秀白目送睚眥的精魂飛遠,神色之中生了釋然。
崔巡緩步走了過來,道:“他雖有罪孽未償,但被拘索日久,地府自然輕罰。想必不久便能轉世再生。”
一旁的嘲風聞言,抱拳稱了謝,又將徐秀白扶起。他斟酌許久,才道,“你的名字是……”
“徐秀白。”徐秀白答道。
“西海龍族會記住這個名字。”嘲風含笑,如是說道。
徐秀白也笑,心上感動,讓他說不出話來。
崔巡看著他二人,笑著自語:“看來隻剩下那邊了啊……”他說著,抬眸望向了褚閏生那處。
絳雲哭了好一會兒,方才緩了下來。她抽泣著,慢慢鬆開了緊抱著褚閏生的手臂,“閏生……哥哥……你真的沒事了?”
褚閏生坐起身,一臉無奈,道:“本來是沒事。可剛才差點被你勒死。”他一邊說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絳雲忙不迭地道歉,滿心內疚。
褚閏生見她如此,笑得愉悅。“真心道歉的話,不如給我弄點吃的吧,醬爆豬肝什麼的……”
他話未說完,便被池玄打斷。池玄的聲音聽來有些不悅,微透著冷然:“解釋。”
褚閏生怔了怔,抬眸望向了池玄。他目光輕移,又見段無錯便站在一旁,正靜靜看著他。他垂眸,笑了笑,道:“該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必特地……”
池玄聞言,一把拎起褚閏生的衣領,重複一遍:“解釋。從頭開始。”
這般舉動,讓褚閏生有些驚訝。他避開池玄的目光,沉默不語。
絳雲看到如此情景,不禁擔憂。她抱起池玄的手臂,緩下他的力道,又輕輕喚了褚閏生一聲:“閏生哥哥……”
一段沉默之後,褚閏生歎了一聲,道:“我做的不是什麼好事,也沒想過要誰原諒……要怎麼解釋?”
“要怎麼解釋是你的事。”池玄鬆開手,道。
“你說什麼都好,我都信……”絳雲補上一句。
褚閏生望著她,就見她哭得狼狽。雙目浮腫,臉頰飛紅,眉宇間的苦色將她的明麗掩去,添了幾分憔悴。他思忖著,抬手替她拭了拭淚痕。幾番欲言又止之後,終是開了口。
“我沒想過要傷你們……”他的聲音低沉,說完這句,複又沉默。他低低一歎,道,“當日在九煉天霜鏡中,何彩綾助我開了一分元神,從那時候起,就有許多人斷言,我一定會變成普煞。普煞要做什麼,我知道。可我一心以為,隻要我心念堅定,就絕對不會如他們所言……直到,我被李延綃捉住……”他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我真的沒想到,我身具元神之力,還會被一個人逼迫到那般地步。甚至連你們來救我,他都算計在內。我……我本想一死,保全你們。可是瀕死的那一刻,我卻明白了許多……”
“我根本逃不開普煞的影響,每到生死關頭,便依賴他的力量。說什麼吞下普煞,終究是我太過自信……”褚閏生握了握拳,眉頭輕輕皺起,“若是普煞的意識居上,著手集齊元神的話,絳雲和幻火必然身陷險境。我死又如何?轉世之後,還是普煞……”
“既有我在,何需擔心。”池玄道。
褚閏生望著他,搖頭笑道:“師兄……你死了啊。”
池玄一怔,說不出話來。
“我還是害死了你……”褚閏生低頭,苦笑著道。
“我雖死過,但又複生。不必自責。”池玄皺眉,斥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