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十月半,姐姐婚期到了,為辦喜事“成春堂”停業三天。婆家迎親人員從玉溪駕了馬車來省城接媳婦,安營紮寨小西門客棧。
轉日清早,小家夥尚在夢中便聽得吹吹打打,翻身爬起探頭窗外,見兩名彩衣男子手執彩鞭趕著耳上係了紅綢的活豬兩頭,另幾名彩衣男子手提紅燭、“絞臉餅”,還有足十斤重的“離娘肉”。後頭尾隨的是十數綠葉紅花抬盒。一行人馬站到“成春堂”門口,拖起長腔喊唱“接——嫁妝——嘍——”。
母親、翟幹媽、姐姐的幾個要好姊妹皆穿戴整齊候在門口。見到兩個哥哥也衫子馬褂的一旁嘻笑,小家夥心中立時起了埋怨:“這好熱鬧媽媽咋個不叫醒我唦!?”心中埋怨著,兩條腿已出動。跑攏樓梯口聽到了幽幽的抽泣,才意識到樓上除了自家還有姐姐。扭臉望,姐姐垂頭坐在布簾隔起的床上。小家夥忽然明白了母親的用意:不叫醒信兒,是姐姐需得有人陪伴哦。
“姐……”小家夥輕聲叫喚著走攏姐姐,聽不到回應,便緊挨姐姐坐下,“可是明日走?”姐姐不語,使手帕捂了臉,小家夥見姐姐難過,便拿腦門頂到姐姐肩頭磨蹭,姐姐撫著兄弟腦門額角眉眼,聽著樓下念唱陪嫁禮單,聽著婆家人馬吹吹打打抬走陪嫁盒,禁不住落淚。小家夥也陪著落淚。
婆家“接嫁妝”轉天便是迎親吉日。上花轎前,娘家這頭雖沒得大排場,卻按遠嫁姑娘的規矩,一筆一畫以新郎新娘為軸心分別進行。
新郎方麵:嶽丈(或男性長輩)帶領新姑爺(並陪郎們)拜廟。擺酒犒勞迎親人馬。
新娘方麵:母親請來有身份女長輩為姑娘“開臉”。母親替姑娘洗浴更衣梳頭。之後,新娘妝的女兒焚香告別祖先牌位。再之後,堂屋裏擺出蜜餞幹果茶點,聚集一堂“花枝會”,告別並答謝要好的眾姐妹。
照相館留影則是近年時興的、娘家這頭的“壓軸戲”。家中三個男兒皆未成年,沒有主婚男性,由峨山來的大舅與玉溪來的堂叔坐鎮以新郎為軸心的“男兒國”。
信兒打算賴在“女兒國”陪姐姐。新娘模樣的姐姐他還沒見到呢。由是,鄭重向母親提出申請:“我留屋頭幫忙端茶掃地,可好?”
母親笑道:“莫說憨話,哪有男娃娃攪‘花枝會’的道理!還不趕緊尾大舅去——”
兩個哥哥也笑:“好個憨包娃娃!拜廟吃席這等好事不使力氣,倒要屋頭端茶掃地!”
“你兩個就不想看姐姐做新娘的樣子哦!?”
“急哪樣!‘東月樓’散席,‘二我軒’相館裏頭再看不遲嘛!”哥哥們羞他,“好囉好囉,你屋頭等起看新娘,我兩個尾大舅去囉——”
信兒紅了臉嘴卻硬:“你兩個饞貓就認吃,也不想屋頭幫姐姐做點事唦!”嘴雖硬,紅纓小帽戴上,尾著大舅並哥哥們圓通寺陪新姑爺拜廟東月樓吃席去了。
拜廟乃難得之事,吃席更是難得解饞的機會。隻是娘家“男性要員”之一的信兒,雖穿了袍子馬褂端坐東月樓酒席,心頭想的卻是姐姐明日要上花轎,著人抬到老遠地方成了人家的人……想著這些,連從未吃過的東月樓油淋雞、雲腿蒸乳餅也索然無味了。
唯獨“二我軒”照相館留影提得起小家夥興致。莫說八歲信兒,就是做新娘的姐姐、做丈母娘的媽媽皆格外看重這台“壓軸戲”——進照相館留影跟上電影院看電影同樣是20世紀初葉文明社會平民大眾的一款“時髦之最”,若不為特殊需要,昆明城低層百姓極少考慮這起昂貴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