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地獄(2 / 2)

是夜,一襲白衣,林妙香站在大軍之中,北風獵獵,遠遠望去,錦繡富麗的皇宮被層層大雪覆蓋。

沈千山曾經最為渴望的這天下,近在眼前。

林妙香在心裏默默念道。她羊脂般皓潔的右手緩緩舉了起來,堅定而不容置疑地朝前揮去,“進攻!”

話音一落,身後的大軍裏邊傳來了陣陣衝鋒的鼓聲。鏗鏘有力。恢弘如雷。凜冽的氣勢瞬間便衝上了北國的蒼穹,和著厚厚的尚未化開的白雪,向城門奔騰而去。

廝殺的呐喊回蕩在林妙香的耳邊,她死死地盯住前方的皇城,神情疲憊。就是這一座皇城,它代表了天下,重重地壓在沈千山心上,逼得他遠赴苗疆,跋涉異國。

恨恨地看著前方的戰局,林妙香身上的恨意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穿過了前方勇往直前的大軍,穿過了城牆下慘絕人寰的血博,穿過了無數高矮不一層次不齊的宮柳,直直地落到遠處。

一座座雲梯被推至牆腳,接二連三,己方的士兵就開始往上爬去。然而剛到中途,就會被從天而降的滾石給砸下去,血濺當場。偶爾有人爬上了城牆,就會迫不及待地舉刀四下亂砍。也許殺了一個敵人,也許殺了五個敵人,又或許一個都沒有。

殘破的身軀不知被誰毫不猶豫地用腳踢下城牆,落入下麵密密麻麻的屍體之中。

刀光劍影。慘叫連連。怒吼聲聲。

沒有人想死去。

他們已經不記得為何而廝殺,隻憑著本能拚搏著。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這是他們唯一的信念,可惜並不足以支撐他們直到戰爭的最後一刻。

前麵的人剛倒下去,後麵的人就已踩著自己同伴的屍體往前衝去。前一夜他們還曾一同分享了一小壺酒,彼此談及家鄉所愛。現在,卻隻能顧上自己。

林妙香冷眼旁觀城牆邊的廝殺,她心裏笑得蒼涼而落寞。即使身處修羅沙場,她仍是幹淨出塵,眉目間的寂意冷若刀鋒。

千山,你夢寐以求的江山,我替你拿下。這曾經禁錮你的皇城,我為你毀去。

所有的仇恨,隻能用血來洗涮。

一場攻據戰持續了整整一晚,夜空上的月亮被鮮血染得淒豔凜冽。

怒吼聲,廝殺聲,戰鼓聲,森冷血腥的兵器交接聲……

趙相夷站在林妙香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心下卻是一驚,“香香,很冷麼?”

林妙香平靜淡然:“我殺孽過重,身上殺氣太烈。自然是冷。”

趙相夷心中一痛,“說什麼傻話,該折命數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妖孽,是我。”

“伏屍百萬,哪是好人所為。”林妙香自嘲一笑,目光卻是俯視眾生的慈悲:“雖然我並未親手殺過他們,但造成這場殺戮,我已是一身血腥,這一生,怕是會有所報應。”

趙相夷靜靜凝視她,忽然淡淡一笑,縱身跳入戰場,“若真是如此,我便造更多殺孽。縱使會有報應,也當落在我趙相夷身上!”

林妙香一怔,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天際泛白,大軍終於突破防線,攻入了皇城之內。

城門的大旗被推到,大軍一波一波地跑進城內。他們用歡呼,用奔跑來表達他們內心的興奮與釋然。

再也不用時刻警惕著,擔心有人會突然從身後,給自己一刀。

他們是劫後餘生的人,他們還可以美美地去喝上一兩壺桂花酒,還可以在每月請個假回家看看自己的親人,朋友。他們的未來還有很多的可能。

然而更多的人已經失去了未來。

他們倒在城牆上,倒在雪地裏,倒在某個屍骨遍野的角落。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明天的太陽是什麼樣,他們再也不會知道。

他們隻記得,在世界的最後一刻,那輪血般淒豔的殘月。

所有的痛吼聲都已遠去。隻有雪地裏堆積起的屍體,還有那遍地的鮮血在提醒著,這裏曾發生過的戰況,慘烈異常。

趙相夷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屍山血海中。

窒息,絕望,陰冷、血腥……

種種負麵情緒壓得趙相夷幾近崩潰。然後,他看見了血色中的那抹純白——白得如此幹淨,耀眼,顯得殺戮愈加血腥,而白淨逾顯純粹。

他聽見自己沙啞聲音對那抹潔白說道:“別過來。”

不願她踏入這殺戮之地,所有的醜惡與罪孽,他願為她背負。

凝視著腳下一汪不斷擴大的血泊,林妙香眼中神色複雜。她緩緩走進了血泊之中,潔白的衣袂和褲腳頓時被濺得猩紅一片。

“趙相夷,這地獄是我拉你進來的,又怎會棄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