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蜃帆(1 / 3)

海貝家族的煉珠館。從上麵射下的夜明珠的冷光,在海波中粼粼搖蕩。

蜃六郎看著蜆五郎緊閉的貝殼,問父親:“五哥還要關幾天?”老蚌說:“一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過了一半。”蜃六郎走近五哥的貝殼,咚咚地敲了幾敲:“五哥,裏麵很氣悶吧?”老蚌趕緊阻止:“別吵,煉珠要靜。”蜃六郎又把耳朵貼在貝殼上聽了聽,聽見平緩均勻的一吸……一呼……

“就這樣黑咕隆咚地站四十九天,”蜃六郎真覺得難以忍受,“不吃也不喝,也不能出來玩一玩……”“別說出來,想都不能想到玩,煉珠要專心。”老蚌把六郎帶進煉珠館,就是要讓他有個準備——明年就輪到六郎了。他的哥哥們:蠣大郎,蚶二郎,蛤三郎,蟶四郎,全都是在這兒煉出珠來的。

“可是,”六郎問爸爸,“為什麼要煉珠?”爸爸被問得愣了一下。就像有人突然問他:貝類為什麼有殼?魚為什麼不怕淹死?

……

“為什麼?”蜃六郎不明白,“一輩又一輩。我們已經積存了夠多的珍珠。我們阿姨、嬸嬸的頸椎都有毛病,那是被珍珠項鏈累傷的。晚上我們睡不好覺,四周圍的夜明珠太刺眼,又不能像燈一樣吹熄掉。珍珠膏多得用來擦鞋,珍珠霜多得用來抹牆……”“不過,”老蚌趕緊把臉色調整嚴肅些,使自己像一個合格的家長。“身為海貝家庭的一員,煉不出珠來,會被別人看不起。”“那這珠子是為別人煉的了?”“可別這麼說。當年,我,你爸爸,就是因為沒煉出珠子,吃了多大的虧啊。”“吃了什麼虧?”“受姑娘們和未來的丈人、丈母娘們的輕視,打了多少年光棍。一直到遇上個肯馬虎一點的姑娘,就是你們的媽媽,才總算成了家。要不是因為這缺陷,我現在就不止有五郎、六郎了,總該有十幾郎、二十幾郎了。”蜃六郎對爸爸說:“既然您煉不出珠子,我就也會煉不出珠子。既然我煉不出珠子,也就不用煉珠子了吧?”蜃六郎不怕有這缺陷,他不想要十幾郎、二十幾郎。

但老蚌說:“你不該這樣想,你要跟哥哥們學。我沒煉出珠子是因為我不夠專心。

在黑咕隆咚的貝殼裏站到第四十八天,我忽然想——”“想什麼?”老蚌擺擺手:“哦,不能說,這對你會是個誘惑。反正想了不該想的,使煉珠失敗了。”“以後再不會成功了嗎?”“對,一失足成千古恨。第一次煉出的是紅色珠叫‘胎珠’。這是打基礎,一出了偏差就沒法補救了。有了胎珠,可以繼續修煉。如果很用功,十年以後就能把紅色珠煉成橙色珠,那叫‘芽珠",再過十年,可以煉成黃色的‘葉珠’,綠色的‘苗珠’,再以後是青色的‘枝珠’,藍色的‘花珠’,紫色的‘果珠’。”“那就要煉到七八十歲了?”蜃六郎吃驚地叫起來。

老蚌說:“對。煉出越來越高級的珠子,這就是海貝家族終生的追求。像我這樣的,自己沒煉出珠子,但能看到小輩有出息,也就多少有了點安慰。”這時蜃五郎的貝殼有些搖晃,老蚌趕緊鼓勵他:“腳站麻了是不是?一定要挺住!

蜃六郎越來越睡不著覺了。

從來不像這樣,感到海水太重,太涼,太憋氣。

他冒出海麵時,殘月未隱,旭日未升。

他坐到一塊礁石上,張大兩扇貝殼,讓晨風灌進來,嗡嗡的像奏樂。

就在這時,他眼前飄起一片白色,很輕柔、很夢幻的。

“蜃六郎!”是小鮫女在叫他。

蜃六郎讓小鮫女坐到他身邊。小鮫女穿著鮫綃做成的衣裙,這種料子很值錢的。

但蜃六郎說:“你怎麼老穿這一套?”小鮫女說:“謝謝你這樣問。”因為大家覺得鮫女就應該織鮫綃,穿鮫綃;而鮫綃衣裙就該是這種顏色,這種式樣。小鮫女又問蜃六郎,“你好像不大高興,是不是快要輪到你煉珠了?”蜃六郎歎口氣:“可不是,一想到要黑洞洞地關四十九天……”“你怕煉珠,我怕織綃。”蜃六郎還沒開始煉珠,小鮫女就已開始織綃了。沒有圖案,沒有色彩,沒完沒了地織呀織。織出來的鮫綃做成鮫綃窗簾、鮫綃桌布、鮫綃帳子、鮫綃床單……用不完的就千百匹地堆到庫房裏,讓它們長上苔蘚,被海鼠咬洞,就像海貝家族不能不煉珠,鮫人家族不能不織綃。

蜃六郎不說話了,望著遠方出神。

小鮫女也安靜下來,順著蜃六郎的目光,遠望海天相接處……但終於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蜃六郎不回答,似一座雕像。

小鮫女就又瞪大眼睛去看。

漸漸地,她看出海天之間有個模糊的黑點。她問:“那是什麼?”“船。”蜃六郎說。

小鮫女隻聽說過船,從沒見過船。

“我的船。”蜃六郎又說。

“你的船?”小鮫女好驚奇。

那黑點稍稍清晰一些,但一下子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