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因風飛過薔薇 1說明。
“有些事,我要和你做個說明。”歐陽帶著林讀,在蕪洲市郊的一家賓館前停了下來。
歐陽的眉頭緊鎖著,這一點林讀早就察覺了。這句話的後麵,隨即會跟著許多話,帶出一個主題。林讀心裏明白,作為一名鄉鎮獸醫站的獸醫,知道發情期的牲畜有怎樣的表現,有怎樣的肢體語言。
林讀從容地點點頭。
歐陽朝裏麵走,林讀跟著。
歐陽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同時停下腳步的林讀,“你在門口等一下。”
林讀不明白歐陽說這話的意思,但不影響林讀照辦。
自從在獸醫站工作,林讀就很少來蕪洲市,林讀對這個挨近自己家的都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林讀購買衣物,會跑去杭州、上海,甚至會飛到廣州。林讀缺的不是錢,但蕪洲市讓林讀缺一種心境,缺舒適度。
站在賓館外麵的草坪上,林讀發覺很多經過的人都會看看她,男人,或者女人。觀看別人,窺視別人,想象別人,是所有人的習慣,包括她林讀。
林讀本想觀看城市風景,可惜沒有適合她情緒的風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灰塵、嘈雜聲,都不是風景,也都是風景。
“這是606房間的鑰匙。”歐陽走到了林讀的身邊。把鑰匙放在林讀的手上,強調著說:“606房間,六樓,進賓館門,右拐,電梯。”
林讀拿著鑰匙,有點木訥。那一小塊金屬鑰匙,於瞬間沉重到足以壓塌林讀有生以來全部的價值觀。值得她欣慰的是,可以重新構建另一個價值體係。
“我馬上就來。”歐陽快速離開了林讀,朝一邊的商場走去,警惕地四下察看了一下。
林讀目送著歐陽走進商場,然後疑惑地朝賓館走去。
到了賓館的六樓,歐陽已站在那裏了。
明明看見歐陽走進賓館旁邊的那家商場的啊,怎麼就變戲法一樣站在賓館六樓?林讀懷疑,但沒有問。
歐陽的手裏拿了一盒香煙,剛買的,他剛才確實去了商場。
林讀打開房間,歐陽沒有立即跟進去。歐陽的心事依稀比林讀要重了許多。緩慢地打開那盒香煙,彈出一支,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機,打著了火,卻沒有讓火靠近香煙,也沒有讓香煙接觸火。歐陽看著風戲弄著火苗,火苗好像是很享受地搖擺著身軀。歐陽瞥了一眼半敞開的606房間,手一抖動,大拇指鬆了,打火機上跳躍的火苗,滅了,讓歐陽弄熄滅了。
走廊裏靜悄悄的,隻有某個房間裏有服務員正在打掃整理時,器物碰撞,發出點聲音。歐陽再次打著了打火機,這次他讓他製造出來的火,與那支香煙接觸了。歐陽把打火機放進口袋,走進了606。
606的門,被歐陽反手扣上。
林讀朝歐陽毫無主題地笑了笑,使得歐陽本來就不平靜的心,砰砰直跳。
林讀走到歐陽的麵前,伸出雙臂,圈摟在歐陽的脖子上,臉,貼在歐陽的胸前,仿佛尋求保護,又像是最後的作別。其中的複雜,林讀也不清楚。
歐陽的雙臂局促地張開著,像鳥兒淋濕的雙翅。他低頭看著林讀。
林讀是恍惚的,而歐陽比林讀更加恍惚。
當初“尋得桃花好避秦”,心曠神怡。可今天呢?非但“不避秦”,歐陽還把桃花移植了,讓桃花也流入“秦”的街市。
想起那片桃樹林,那片桃花,歐陽的惆悵,無法說與人聽。歐陽抬手撫摸著林讀的秀發,鉚足勁咬著牙齒。是他親手把一泓清泉,交付與這個不潔的世界。清泉是不可能把這個世界洗滌幹淨的,隻是失去原本的潔。歐陽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感悟能力,可他無法讓林讀也和他自己一樣,看待並對待世界。讓一個如花似玉熱血沸騰的青春女性,在那個獸醫站,用LV包,裝著牲畜的精液,惦記著牲畜們的發情期,公平嗎?如果林讀願意接受那樣的現實,那就是公平。可林讀不願意。當歐陽開始懷疑林讀的那隻LV包包時,林讀對外麵世界的欲望,就顯露無遺。歐陽也為林讀感到不公平,讓林讀那雙嬌美的手,一手拿著取精杯,一手撫摸著種豬們的生殖器,溫柔地引導著種豬們的亢奮,到達高潮,把精液射進取精杯裏?讓那雙白皙的手,拿著輸精管插進發情期的母豬的陰道之中?……想到這些,歐陽覺得林讀想離開,是正常的;不想離開,才是不正常的。
歐陽發誓要讓林讀離開那片桃樹林,離開紅旗鎮獸醫站。
歐陽帶著懷有憧憬的林讀,走進蕪洲市的這家賓館,這是林讀與都市銜接的開始。之後林讀的一切,遠比在種豬和母豬之間,複雜,矛盾,痛苦。選擇本身就是痛苦的,“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從來都令人痛苦的命題。能說在種豬與母豬之間的林讀不痛苦嗎?痛苦與痛苦不一樣。在種豬與母豬之間的痛苦,是單純的;而在人與人之間的痛苦,是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