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成都王
一、 二入洛陽
太安三年(公元304年)正月,成都王的軍隊再次以勝利者的姿態開進洛陽城,此情此景初次上演是在趙王垮台的時候,那已是三年前的往事了。
這三年世事白雲蒼狗,昔日與成都王並肩作戰的齊王、新野王孤墳野外,已化為一抔黃土;另一個兄長兼戰友長沙王,如今作為失敗者陳屍城東,無人敢為其殯殮,最後有個不怕死的故掾名叫劉佑的豁出性命,單獨推著喪車,步行替長沙王送葬。劉佑邊走邊哭,悲痛欲絕,哀感路人。
敗寇成王。在此刻,親兄長的鮮血與劉佑的眼淚都無法在成都王的心中形成陰霾,三年前那個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成都王已經死去,重新跨入洛陽的成都王是一個野心膨脹的征服者,矛頭直指他另一兄長,司馬衷的皇帝寶座,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在邁向那雄偉輝煌的皇宮大殿,邁向那夢寐以求的禦座。
這是成都王的巔峰時期,一切似乎來得太早太順利。這一年成都王二十六歲,這位皇子生命中的前二十一年在洛陽皇宮中優遊度日,曆練世事是從出鎮鄴城之後開始的,這短短五年也大致可以用一帆風順來形容,他遇到過的最大挫折也許就是不久前的河橋慘敗,但是這慘敗馬上就得到彌補,最終耀武揚威的勝利者還是成都王。
坊間俗語所謂人生三大悲,頭一件就是少年得誌。成都王春風得意馬蹄疾,渾然不覺一路走來,腳下鋪著累累白骨。那些白骨都不是陌生人,他們是兄長秦王司馬柬,死時三十歲,楚王司馬瑋,死時二十一歲,淮南王司馬允,死時二十八歲,長沙王司馬乂,死時二十八歲;這裏麵還可以加上侄子湣懷太子司馬遹,他與成都王同年,不過他已沒有機會活到二十六歲了,司馬遹入土三年,如今墳頭木拱。
除了傻皇帝司馬衷,武帝的嫡係子孫大多在鼎盛年華死於非命,已經所剩無幾。作為幸存者,成都王顯然沒空去進行反思,也沒有感到警醒,履尊稱帝的欲望就是一枚致命的樹葉,遮住了他的眼睛。成都王正逐漸接近頂峰,但他並不知道頂峰處就是一個斷崖,所謂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成都王正在重蹈諸位兄長的覆轍,他肯定沒有料到自己的生命竟會與長沙王同樣短暫,止步於二十八個春秋。
因為躊躇滿誌,成都王沒有察覺洛陽人的態度也與三年前迥異。三年前,義軍進城惠帝反正,洛陽百姓山呼萬歲、響徹雲霄,這種熱烈感人的場景在三年後被凝重屏息的靜默所替代,靜默的背後是洛陽百姓深沉刻骨的仇恨。
播下這仇恨的倒不是成都王,而是張方,但是既然是盟友,成都王就少不得要替人受過。
張方此前與長沙王苦戰,相持日久損失慘重,軍糧也已告罄。張方為人暴戾,在用慘無人性的方式殺死長沙王之後,繼續遷怒於洛陽百姓,他放縱士兵在洛陽殺人搶劫,掠奪財物。幸虧河間王及時傳令張方班師,否則洛陽百姓的禍難會更加深重。
張方臨走,還從洛陽宮中、諸公卿府中卷走奴隸、婢女一萬餘人,這一萬餘人隻有部分活著抵達關中,因為關中軍缺糧,於是半路上宰殺活人,摻雜在馬肉、牛肉之中作為食物。
此時正值“五胡亂華”的起始階段。“五胡亂華”對於漢人而言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淚史,後世都記得當時有一個野蠻凶殘的少數民族叫羯族,有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羯族皇帝叫石虎,有一個殘暴的羯族太子叫石邃,以殺人吃人為樂。
但是細讀史書令人驚竦,原來晉末首開屠刀,劫掠並殺戮同胞然後做成菜肴的,竟然是漢人軍隊,而且還是朝廷的正規軍(《資治通鑒·晉紀七》記載了劫掠、吃人;《晉書·惠帝紀》記載了劫掠、人相食;《晉書·張方傳》記載了劫掠,沒有提到吃人;綜上可知關中軍劫掠百姓、宰吃活人是個鐵案)。
張方匆忙撤軍是個意外,按原計劃不該是張方進關,而是河間王出關,與成都王會師洛陽,共襄廢立大舉。但是長沙王臨死前的一個掙紮,不僅將計劃攪亂,河間王甚至還險些遭遇不測。
這個掙紮的舉動就是去年年底惠帝下給雍州刺史劉沈、秦州刺史皇甫重的詔書,命令二人起兵攻擊河間王。當時皇甫重正陷於重圍,自身難保,劉沈則奉詔迅速傳檄境內,試圖集合雍州州兵以及七郡(七郡:京兆、馮翊、扶風、安定、北地、始平、新平)郡兵,不過這個目的沒有達到,七郡之中,東北部的馮翊郡太守旗幟鮮明的站在河間王一邊,其餘諸郡也大多狐疑旁觀,立場堅定出兵跟隨劉沈的隻有西北隅的安定、新平兩郡,好在劉沈又集合了部分關中豪強的部曲,使總兵力達到一萬餘人。
劉沈以安定太守衛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為先鋒,從背後殺向長安。
當時河間王並不在長安,他帶領著關中軍後繼部隊,駐紮在離潼關不遠的鄭縣,正準備出關。聽說後院起火,河間王連忙回師布防,他進駐長安東北處的渭城,派遣虞夔率領步兵、騎兵合計萬餘人,迎擊劉沈軍。
虞夔與衛博等人在扶風國的好畤縣發生遭遇戰,虞夔大敗而歸。河間王驚恐之下放棄謂城,退守長安,同時召喚張方趕快回來救主。
劉沈占領渭城,又順利渡過渭水,在渭水邊構築營壘,河間王數次進攻都無功而返。劉沈分兵五千給皇甫澹、衛博,命令二人進攻長安。僅憑五千士兵就去攻打名都長安是十分冒險的,不過那時劉沈軍連勝之餘,氣勢如虹,竟然輕易攻破城門,一直殺到河間王府邸前。長安城內的守軍在數量上並不落下風,被逼至死角後激起鬥誌,拚命反抗。雙方激戰於河間王府門外,僵持不下。
按計劃這時劉沈應該領著後繼部隊前來助陣,但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也許是沿途受到阻擊,後援竟然沒有及時趕到,河間王軍看到對方是在孤軍奮戰,士氣大增。而就在此時,河間王的援軍先到了,馮翊太守張輔領著一支生力軍從側麵襲來,皇甫澹與衛博的軍隊被擊潰,五千人星散城內被殺戮殆盡。衛博父子死於戰場,皇甫澹被擒獲,河間王試圖將其收降,但皇甫澹是皇甫重的族人,當然不肯為河間王所用,最後也被殺死。
經此一役,劉沈大勢已去,他退出長安,駐紮在此前渭水邊上的營壘中。此時張方率領關中軍主力已逼近長安,張方派遣敦偉為前鋒,深夜突襲劉沈營壘。劉沈軍已成驚弓之鳥,當即崩潰星散,劉沈領著麾下親信百餘人向西南方向逃竄,估計是想逃入漢中。去漢中必經陳倉,陳倉縣令在境內嚴加防範,最終將劉沈擒獲,送到長安邀功。
劉沈、河間王交戰示意圖
劉沈自知必死,十分坦然,他對河間王說:“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薺。”言下之意說我是奉詔來殺你,如今有心殺賊無力回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河間王自忖對劉沈不薄,劉沈卻幾次三番與自己作對,十分惱火。河間王的暴戾不亞於張方,他下令先將劉沈鞭打個半死,然後拖到長安菜市示眾腰斬(河間王似乎對腰斬情有獨鍾,當年夏侯奭也是腰斬)。
新平太守張光也被河間王俘獲,不過他的命運要好得多。張光是關中宿將,早在元康年間就先後在梁王、趙王的麾下用事,梁、趙二王屢戰屢敗,張光卻是屢立戰功,曾以百餘人扼守孤營百餘日,堪比東漢初年的名將耿恭。河間王自然聽說過張光的威名,想收為己用,於是赦其不死,並且設宴款待,任命張光為右衛司馬。張光敗得不服氣,他對河間王說:“劉雍州不用鄙計,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
對於功臣張輔,河間王論功行賞,現任秦州刺史皇甫重死後,他表請張輔為秦州刺史;此役金城太守遊楷切斷皇甫重與劉沈的聯係,也有功勞,河間王表請其為梁州刺史。
河間王沒有想到,他的回報反而斷送了張輔的性命。當時蜀中絕大部分的領土已經落入流民軍之手,梁州刺史的直接管轄區域僅剩下漢中郡,而且還暴露在流民軍的攻勢之下,因此遊楷對梁州並不熱衷,甚至都沒有去漢中赴任。他試圖割據隴上,於是與隴西太守韓稚聯合起來驅逐張輔,將張輔斬殺於秦州遮多穀口。這是後話,略表不提。
回到洛陽。
河間王在關中出不來,成都王就成為洛陽的唯一掌權者。他進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元,消除長沙王執政的痕跡。太安三年正月,惠帝下詔改元為永安元年,大赦天下。這個年號又是一個謊言,此前惠帝已經用過“永平”“永康”“永寧”等諸多“永”字開頭禱祝和平安寧的年號,結果統統全是戰火紛飛的血腥歲月。
不久,惠帝再次下詔,任命成都王為丞相,封邑增加二十郡;又任命東海王為尚書令,東海王害死了長沙王,心裏有愧,同時又覺得洛陽實在凶險不宜久留,正在向惠帝稱病打算遜位,回東海國避禍,結果被駁回,被迫繼續掌權。
此時的東海王,野心還沒有彰顯,對於權力的欲望也不顯著,他是被動推上風尖浪口,然後因緣際會獲得了此前諸王汲汲以求而未得的權力。永安元年正月的東海王,作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將來會如此大喜大悲,他當時應該與大多數人一樣,在迷茫與惶恐中度日,不知道哪天就會有橫禍飛來,使自己死於非命;他更不可能預料到,半年之後就有一場大風波將他卷走,從而徹底改變他的命運。
成都王加官進爵之後就決定返回鄴城,臨行前,他又做了一件令洛陽公卿咬牙切齒的事情。此前成都王在禁軍手中吃了大虧,因此他打算消除威脅,成都王命令心腹石超率領五萬人分別把守洛陽十二道城門,甕中捉鱉秋後算賬,成都王的士兵全城搜捕當初與之作對的禁軍將領,逮到之後格殺勿論。隨後,成都王又將自己的將領安插入禁軍,任命石超為中護軍,留在洛陽震懾大局。
當初是滿城擁護長沙王,成都王采取血腥手段搞清算,自然令全城上下陷入恐怖,洛陽公卿紛紛去鄴城向成都王謝罪,請求寬恕,侍中嵇紹等人因與長沙王走得太近,都被廢黜免為庶人。
搞清算的同時,成都王與河間王一唱一和,有條不紊實施著改朝換代的計劃。
永安元年二月乙酉,丞相成都王上書廢黜趙王所擁立的皇後羊氏,將其免為庶人,囚禁於金墉城;同時廢黜齊王所冊立的皇太子司馬覃,司馬覃繼承父親司馬遐的爵位,重新成為清河王。
三月戊申,即司馬覃被廢二十三天之後,河間王表請立成都王為皇太弟。於是惠帝下詔,稱“成都王穎溫仁惠和,克平暴亂”,立成都王為皇太弟、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如故,一如當年魏武帝故事。
又過了八天,丙辰日,惠帝下詔任命河間王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河間王原先的太尉一職由劉寔充任。
劉寔早在司馬昭當政時期就已經輔佐晉氏,是碩果僅存的元老,當時已經八十六歲,長沙王與成都王交戰的時候,劉寔家遭受亂軍洗劫,老頭因此回到平原老家避禍養老去了。成都王特地挖出這個老古董,目的不外乎標榜一下自己尊賢養老,劉寔當然經不起這一番折騰,當即上書推辭不就。劉寔又活了五年,直到永嘉三年(公元309年)三月,以九十一歲高齡逝世,比成都王、河間王、晉惠帝死得還晚。二、 禦駕親征
成都王想當皇帝,這已經路人皆知了。
儲位既定,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不外乎惠帝突然宣布讓賢,禪讓給皇太弟成都王;或者,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惠帝突然駕崩,皇太弟順理成章登基繼位。
惠帝暴斃這種情況顯得殘酷,不過它的可能性比“禪讓”來得高。比起“弑君篡位”,“禪讓”的難度其實更大,對繼位者的要求更高,因為它會留下一個致命的後患:禪位者即前任皇帝是一麵旗幟,給所有異己分子提供動亂反複的機會。
所以隻有在根基穩固萬無一失的前提之下,繼位者才會擺出高姿態,用“禪讓”的方式來實現政權的和平更替,成都王顯然沒有強大到可以實現“禪位”的程度,他要做皇帝隻有采取暴力方式。不止是成都王,晉末的亂世中沒有一方諸侯能做到唯我獨尊,這個背景決定了晉惠帝的結局不會太妙。兩年後,獨掌大權的東海王想讓當時的皇太弟豫章王司馬熾提前登基,他也沒有采取和平的“禪位”方式,晉惠帝在一夜之間暴斃,據說是被東海王毒死的。
如果要成都王弑君,大概另有一個心理障礙就是殺兄。不過長沙王一死,殺戒已開,為了帝業鞏固,成都王可不憚於再死一個兄長。
平心而論,成都王做皇帝未必是一件壞事。惠帝禦宇天下已有十四年,這十四年是一場大災難,過多的血淚衝刷掉“天子”身上原本神聖耀眼的光芒,肯定有無數人將自己的遭遇歸咎於朝廷的無力、皇帝的無能,而且可以肯定,在癡皇帝治下晉王朝是沒有未來的。這時有人提出,換一個年富力強的、有能力有聲望的皇太弟來接替這個無能的癡皇帝,領導萬民走出困境,有何不可呢?
隻是成都王的時機並不好。三年前他的聲譽如日中天,如果當時被立為皇嗣然後做皇帝,無疑是天下歸心,可惜那時成都王並沒有機會;現在好不容易機會來了,聲譽已大打折扣,如今的成都王是譽毀參半。
不過民意是外強中幹的東西,中國曆來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隻能表達美好的願望,曆朝曆代的實際情況卻是槍杆子裏出政權,槍杆子裏出民意。隻要成都王與河間王聯盟牢固,憑著關中、鄴城兩大軍事重鎮聯手形成強大威懾,成都王的帝王路還是可以走下去的。成都王畢竟不是趙王,趙王以皇室旁係族祖的身份搶族孫的皇位,篡位痕跡過於明顯,而成都王是先帝之子,當時惠帝的子孫死亡殆盡,幸存於世的弟弟之中成都王居長(吳王晏已被排除),在法理上他確實享有皇位繼承權。當初齊王擁立清河王司馬覃為皇太子,其用意就是阻撓成都王變為儲君。
因為具有無可非議的合理性,所以成都王被立為皇太弟的消息傳出,諸強藩如豫州的範陽王、荊州的劉弘、揚州的劉準、徐州的東平王、幽州的王淩、並州的東嬴公,內心其實並不認同,但他們都保持緘默。
乍一看成都王帝途坦蕩,履尊稱帝隻是時間問題,誰曾想平地起驚雷,竟然從洛陽傳來反對的聲音。
洛陽發生異動,完全是因為成都王的疏忽。
按常規作法,執政者應該坐鎮京都,挾天子以令諸侯。成都王偏偏反其道而行,他將洛陽交給心腹石超,自己回鄴城去了。成都王此舉的原因,一來據說是母親程太妃留戀鄴城不願意離開,而成都王是個孝子;二來也許是吸取齊王的教訓,不願意放棄鄴城這個大本營,這一策略很難說是對還是錯,強大的政治權力確實需要強大的軍事實力作為後盾,當年齊王就是在失去豫州之後才變得不堪一擊的。如此想來成都王不算失策,但是有得必有失,遠離洛陽的後果就是失去洛陽,這個代價也很大,令成都王承受不起。
受命留守洛陽的石超,祖父就是開國元勳、晉朝的第一任大司馬石苞,叔父就是當年甲富天下的石崇。石超的祖父、叔父都是一時人傑,偏偏父親石喬是個凡鳥,曾經闖下大禍差點令石家血濺滿門。
那是武帝泰始四年(公元268年)的往事,當時石苞以大司馬身份出鎮淮南,與孫吳對峙。石苞聽聞吳軍將要進犯,於是在淮南修築堡壘鞏固防禦工事,當時監軍淮南的王琛與石苞不和,向晉武帝告密誣陷石苞將要以淮南之地投敵,晉武帝吃驚之餘,將信將疑,於是派人去召喚當時在洛陽擔任尚書郎的石喬。
按晉朝的慣例,出鎮一方軍事的統帥,必須留有家人在洛陽充當人質,石喬名義上是尚書郎,實際上是石苞留在洛陽顯示其忠誠的人質。那天不知怎麼回事,可能是去出遊,或者是醉酒,或者是年輕人不知輕重,反正晉武帝在皇宮裏等了整整一天,石喬始終沒有露麵。
晉武帝認為石喬這是畏罪遁逃,石苞謀反確有其事,趕緊派出義陽王司馬望、琅邪王司馬伷兩路夾擊,去逮捕石苞。幸好石苞人緣好,外戚羊祜、武帝叔父司馬駿都替他擔保求情,一場誤會才沒有釀成血戰,不過石苞也因此被免職,召回洛陽。武帝與石苞見了麵,擦擦額頭的冷汗,說:“卿子幾破卿門。”石喬從此被廢黜在家,一輩子不得誌,最後與弟弟石崇一起被趙王殺死。
石超是以戰將的身份留名晉史的,對於政治,他似乎與父親石喬一樣低能,成都王派其留守洛陽可謂所托非人。曆代京城都薈萃人物精華,洛陽的那些公卿遊士都不是善予之輩,他們在石超眼皮底下聚集同誌,籌劃反抗成都王,而石超就像盲瞽一樣,絲毫沒有發現平靜外表之下的洶湧暗流。
反抗成都王的中堅人物是那些前禁軍將領,史上留名的有這麼幾位:右衛將軍陳眕、殿中中郎將逯苞、成輔,還有長沙王故將上官巳。
這些都應該是上了成都王清算名單,早已被肉體消滅掉的人物,這些人卻依然在招搖過市,這說明成都王的清算並不成功。不成功的原因應該不是成都王的心不夠狠,否則他不會這麼招人恨,成都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洛陽人的陽奉陰違造就了這一群漏網之魚。
陳眕等人的角色在中國曆史上並不鮮見,他們是站錯了隊伍的失敗者,是失去故主的喪家之人,在成都王沒有稱帝之前,他們還有一線生機,等成都王一稱帝,他們就是逆臣賊子,天下之大,再也無處安身了。
因此他們有足夠動機進行反擊,濃鬱的仇恨氣息彌漫在洛陽城內,這是絕佳的活動土壤,成都王的疏於防範也給他們提供了可乘之機。陳眕等人很快就聯絡上禁軍舊部,同時還聚集了不少誌同道合的士人,比如此前被廢黜的嵇紹,就從滎陽老家趕回洛陽參與這驚天之變。
另一個摻和進來的重要人物就是東海王。半年前他試圖逃離洛陽,但是不夠堅決,沒成功,如今災禍自己找上門了。陳眕、上官巳表示禁軍已經決定擁立他為首領,樹立旗幟對抗成都王。對於東海王而言,惠帝的詔令也許還可以作一下抵抗,但是麵對這群殺氣騰騰的大兵,就很難拒絕他們的要求了。
於是,東海王在出賣長沙王半年之後,又一次成為反抗執政者組織的領袖。被架上火坑的東海王與陳眕等人商量:成都王已經更上層樓,成為了丞相、皇太弟,東海王區區疏族皇叔與司空的身份,不足於與之對抗,當今天下唯有皇帝一人可以壓製成都王,不如將“挾天子以令諸侯”發揮到極致,讓惠帝禦駕親征。
攜帶皇帝出征本是長沙王的專長,曾在戰勝張方的一役中建立奇功。作為長沙王的故將,上官巳對於惠帝在戰場上的巨大威力記憶猶新。禦駕親征因此定計。可憐的皇帝司馬衷,即將再次毫不知情的被推上戰場,遭遇他人生的第一次慘敗,並且平生第一次成為俘虜。
永安元年七月初一,丙申日,陳眕聚集禁軍屯兵於宮城雲龍門下,司空東海王莊嚴宣布洛陽戒嚴。接著,惠帝招集三公百僚到入殿議事,下詔任命東海王為大都督,隨駕親征討伐成都王。大夢初醒的中護軍石超見勢不妙,拔腿就跑,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逃出洛陽,回鄴城報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