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起正在悲痛之中,眼睛隻向前看著楚悼王遺體,怎能料到如此巨變?突聞異動回過身來,已經是連中三箭。那時候,江乙清楚地看見吳起高聲呼喊著:“楚王——變法休矣!”踉踉蹌蹌地衝到楚悼王遺體前,緊緊抱著楚悼王的遺體放聲大哭……對吳起恐懼已極的貴族們此刻已經完全瘋狂,一片聲高喊:“射殺吳起!射殺吳起!”貴族家兵們本來就不是戰場廝殺的軍隊,箭術平平,又在慌亂之中,一陣狂亂猛射,竟將吳起與楚悼王的遺體射成了刺蝟一般,長箭糾葛,根本無法分開。

大亂之後,楚悼王的葬禮遲遲無法進行。太醫們愁眉苦臉地折騰了三天,竟還是無法分開楚悼王與吳起的屍體,若要分開,便得零刀碎割。太子羋臧痛徹心肺,覺得這是楚國的奇恥大辱。憤怒之下,羋臧下令追封吳起為安國君,將父王與吳起合葬了事。三月之後,太子即位稱王,這便是楚肅王。一即位楚肅王便秘密籌劃,將吳起訓練的八萬精銳新軍調回郢都,一舉捕獲參與叛亂的七十三家貴族大臣的家族兩千餘口,以“毀滅王屍,叛逆作亂”的罪名,將兩千餘口貴族一次全部斬首。

那是楚國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屠殺,江乙記得自己從刑場回來,嘔吐得三天都沒能吃飯。他對吳起佩服景仰極了。一個人能在那麼緊急的時候想出那麼高妙的主意,竟在死後使仇敵全數覆沒,這種智慧當真是難以企及。是啊,吳起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大將,生具應對倉促巨變的天賦。倉促之間便立即清楚,自己手無寸鐵,縱逃出箭雨,也逃不出殿外伏兵追殺,當是必死無疑,能做的也隻有將陰謀家卷進來,使他們與自己同歸於盡,自己也得以複仇。

吳起的複仇願望實現了,楚國的變法夭折了。從那以後,誰也沒覺得有什麼疾風暴雨,楚國就漸漸地不知不覺地回到老路上去了。江乙始終沒有想明白,楚國究竟是如何退回去的?性格陰沉的楚肅王,鬱鬱寡歡地做了十一年國王,又死了,連兒子都沒有。貴族們力保他的小弟弟羋良夫做了國王,便是目下的這個楚王。這位楚王倒是心思聰敏,即位快二十年了,肥碩的頭腦裏奇思妙想不斷,可就是國勢一無進展,也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就說三個月前,突然要江乙不惜重金,尋覓甘德石申兩位星象高士。好容易找來了,說好的要冊封人家為“天大夫”輔政,可一觀星象不合胃口,竟然又不理睬兩位高士了。江乙好生斡旋,才保住了楚國的體麵。

今日,楚王又突現振作,冊封自己為上卿輔政,而且要自己晚上進宮議事。江乙總覺得楚王要做的這件大事,該當是讓自己主政變法。可是,以往的曲曲折折反反複複又使他心裏很不踏實,很怕楚王又想出一個什麼“奇計妙策”,教他去做徒勞的奔波馳驅。

忐忑不安地忙到暮色降臨,江乙匆匆安排了幾件事,匆匆地進宮了。

楚宣王正在皺著眉頭眯著眼睛,挺著肥大的身軀躺臥在特製的一張落地大木榻上,看幾個舞女在扭著混混沌沌不知名的舞曲。聽得江乙參見的報號,竟霍然坐起,將兩個打扇侍女嚇得尖叫一聲丟了大扇。楚宣王生氣地嗬斥道:“蠢啦!下去!”兩個侍女一叩頭連忙碎步疾行去了。楚宣王破例地向江乙招手,嗬嗬笑著拍拍木榻道:“上卿,過來,這裏坐啦。”江乙走過去坐在了楚宣王旁邊。縱是這木榻長大,江乙離楚宣王還有兩三尺距離,也立即感到了一股熱烘烘的汗味兒彌漫撲來,若非心中興奮緊張,還真難以忍受。

“哎呀上卿,再過來啦,這是大計密談。哎,是啦是啦,聽我說……”楚宣王的聲音突然低了。聽著聽著,江乙的心越來越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胸口一陣憋悶,軟軟地倒在了楚宣王肥大的腳上……

三日之後,一隊甲士簇擁著一輛青銅軺車駛出郢都,六尺車蓋下的玉冠使者卻正是江乙。這次特使他實在不想做,卻又不能不做。

楚宣王羋良夫又有了一個天賜奇策。

二、魏惠王君臣雄心陡長

江乙到達安邑的時候,簡直不認識這個以風雅錦繡聞名於天下的著名都會了。

長街之上,除了兵器店鋪照常興隆外,絕大部分商號酒肆都關了門。街巷之中,風掃落葉,行人稀少,蕭瑟清冷中彌漫出一片狂熱躁動。不斷有一隊一隊的鐵甲步卒開過各條大街,高喊著“振興大魏!報效國家!”的號子,和著整齊威武的步伐,滿城轟鳴。城中行人無論男女,都是大步匆匆,好像都在辦緊急大事一般,和安邑人平日裏的閑逸風雅大相迥異。但最令江乙驚訝的是,安邑的外國商鋪幾乎全部封門停業,幾條外商雲集的大街幾乎通街冷落,沒有一家開業者。江乙本來想先住在楚人商社裏,徐徐計議大事。因楚人商社坐落在天街中段,與洞香春隔街相望,打探各種消息極是方便。誰能想到,這條集中了天下財富權勢與四海消息的林蔭石板街,此刻竟比任何一條街巷都冷清,外國人的商社全部關閉,連神秘顯赫的洞香春都關上了那永遠敞開的大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