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萬古國殤(6)(1 / 3)

熒玉憤然大叫:“嬴駟!你如此卑鄙,何以為君?!”瘋了般突然奪過右將手中長劍,揮劍向裏衝去。右將一聲尖吼,挺胸擋在中央。訓練有素的一排甲士迅疾地鏘然伸出長矛,架在右將與熒玉之間。熒玉本來在流產後身體尚未完全康複,此刻悲憤難抑,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白玉階上,頭上冒出汩汩鮮血……

甲士驚慌大亂,右將連忙抱起公主登上軺車,直駛太醫院。太醫連忙搶救。熒玉醒來睜開眼睛,卻奮力站起,踉踉蹌蹌地衝了出去。太醫令嚇得大叫:“車!快!車!”

一名甲士迅速趕來一輛軺車,將熒玉扶上車:“公主去哪裏?我來駕車!”

熒玉伸手一指:“走!嬴虔府……”

嬴虔正在荒蕪的後圓山亭下獨自飲酒,默默沉思。多年閉門不出,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在這荒草叢生的院子裏枯坐,許多時候能從天黑坐到天亮,天亮坐到天黑,有時思緒紛飛,有時甚也不想,就那樣木然枯坐,猶如一座黑色石雕。秦孝公的病逝,終於使他結束了漫長的等待,看到了冷酷無情的商鞅下獄。按照他的預想,他不準備出麵,隻準備隱藏在背後謀劃。因為他的目標很簡單——公開處死薄情寡義的商鞅,一雪心頭屈辱仇恨。其餘的事,隨遇而安,想不了那麼多了。

可是,新君嬴駟突然間秘密造訪,使嬴虔一下子看到了更為深遠的東西,潛藏在心底深處的另一套謀劃不可遏止地湧流出來。以此謀劃既給了嬴駟強有力的支撐,也使他有了補償自己命運的希望——與嬴駟結盟,除掉商鞅,鏟除世族,稱霸天下,完成秦國第二步大業。

嬴虔本是雄心勃勃的國家棟梁,當年與孝公商鞅同心變法,大刀闊斧地為商鞅掃清道路,毫無怨言地將左庶長大權與兵權一起讓給了商鞅。在嬴虔內心,他也要做秦國強大的功臣,願以老秦人特有的忠誠熱血,輔助自己的弟弟與商鞅。他在軍隊與公族中的威望,與他出類拔萃的猛將天賦,都使他成為秦國不可或缺的基石人物。他萬萬沒有想到,商鞅會對他施加屈辱的酷刑——割掉了他的鼻子,使他成為永遠垂著麵紗的怪物。他冷靜沉思了多年,始終對商鞅的做法不能理解,不能原諒,不能饒恕。雖然他是首席的太子左傅,但誰都知道那是為了讓出左庶長位置而給他的“清爵”。更重要的是,他對甘龍公孫賈的蔑視遏製甚或是威懾,更是商鞅與朝野清楚的。太子犯法,處置公孫賈天經地義,因為他是名副其實的太子老師,而且確實是給太子灌輸複古王道的世族老朽。將嬴虔從“太子事件”中排除,幾乎是任何人無可非議的。隻要商鞅出麵講清楚,國人無怨,新法無損,弟弟嬴渠梁更不會異想天開地堅持刑治於他。然則商鞅偏偏以穩定國人、刑名相合為理由,堅持將他與公孫賈這樣的佞臣並列,使他蒙受了終生無法消解的奇恥大辱。

以嬴虔的暴烈稟性與雄猛武功,加上對他忠心無二的一批老秦死士,暗殺商鞅絕非難事。然則,嬴虔畢竟是個看重大局的人,他知道秦國變法是不可逆轉的潮流,自己縱然有滿腔冤仇,也不能在秦國最需要商鞅的時候尋仇生亂。他是公族嫡係,秦國的興衰榮辱,就是嬴氏的興衰榮辱,他如何能做嬴秦公族的千古罪人?

如今,孝公死了,秦國的變法成就了,秦國的根基穩固了,商鞅的使命也完成了,該清算的仇恨也到時候了。可是,要將三大難題即除掉商鞅、鏟除世族、推進霸業全部圓滿解決,需要十分的謹慎,需要高明的謀略。在這一方麵,他極讚賞嬴駟,做得很到火候。最近這三道密令就穩妥周密之極,與他的想法完全暗合。這幾日,世族元老們沉不住氣了,出來走動了,散布消息,聯絡貴胄,一片興奮忙碌。嬴虔相信這個侄兒心中是清楚的,這時一定要穩住心神,將計就計——世族元老的憤然躁動,對民眾同情商鞅是一種製衡;民眾的憤然怒火,又是將來鏟除世族的理由;利用世族元老層的壓力除掉商鞅,再用民眾的壓力鏟除世族。這就是嬴虔與嬴駟胸有勝算的奧妙所在。

紛至遝來的思緒,在黑色石雕般的心海中洶湧澎湃……

突然,前院傳來急迫的腳步聲與憤激的喊聲:“誰敢攔我,劍下立死!”

女人聲音?誰有如此膽量?對了,熒玉。

仆人跌跌撞撞跑進來:“公子,不好了!公主闖進來了,攔,攔不住!”

“誰教你等攔了?公主是我妹妹,不知道麼?”嬴虔冷冷訓斥。

話音落點,頭上包紮著白布的熒玉,發瘋一般地衝了進來,手中長劍直指山上石亭:“大哥!我,我現下還可以叫你大哥。你說,你們為何抓了商君?為何?”

嬴虔沒有說話,走下石亭站在荒草叢中:“小妹,應該由國君來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