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山東雄傑(7)(1 / 3)

孟子在列國奔波多年,來魏國也不知多少次了。儒家的為政主張已經是天下皆知,無論大國小國,雖然無人敢用儒家執政,卻也沒有哪個國家敢無故開罪於這個極擅口誅筆伐的學派。時日長了,孟子也明白了此中奧妙,打消了出仕念頭,將遊曆天下看做了講學傳道的生涯。各國君主也看出了奧妙,對孟子師生也不再心懷芥蒂,而樂得為自己博個禮賢下士的名望。如此一來,儒家竟與各國君臣奇妙地融洽了起來,舉凡所過國家,都是一番祥和隆重的禮遇,比起當年孔夫子的惶惶若喪家之犬,可要氣派堂皇多了。國君不問政事,孟子也隻談學問,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問答篇章。

這次,孟子回歸魯國故裏,路經大梁,本沒有想拜見魏惠王。畢竟,孟子對這些徒有聲勢而不涉實際的應酬也有些不耐。但在路上卻聽到一個消息:魏惠王要出大梁行獵三日。孟子突發心思:既然魏惠王要出獵,不妨前去拜望,既免去了應酬之苦,又還了魏惠王平素對孟子禮敬有加的情誼,豈不妙哉?這一手也是孔子首創。當年,孔子不想與陽貨交往,又脫不得禮儀,故意在陽貨不在家時前去“回拜”,結果自然是兩全其美。今日之拜見魏惠王,正與孔老夫子見陽貨有異曲同工之妙,孟子還真有些小小得意。

孟子熟知各國禮儀,知道魏國行獵的王製是“卯時出城,無擾街市庶民”,便吩咐大弟子萬章教車隊緩行,趕辰時到達大梁即可;此時魏王出城已經一個時辰,正好“全禮”而歸,不誤自己的行程。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魏惠王因遷都大梁後首次出獵,宣布改了王獵規製,變作“辰時出城,以利庶民觀瞻”,意在教國人看看王室的振作氣象。不想恰恰遭逢了孟子前來拜會,就勢行事,大張旗鼓地開中門率群臣迎接孟子。這一番意外,如何不教正在悠然自得的孟子大為驚訝。

“孟老夫子,別來無恙啊?”魏惠王遙遙拱手,滿臉笑意。身後的大臣們也是一齊躬身作禮:“見過孟夫子!”

孟子遠遠地聽見鼓樂奏起,就已經下車了,及至看見魏惠王君臣戎裝整齊地迎來,就知道自己算計不巧觸了黴頭,心中大是別扭。但孟子畢竟久經滄海,立即換上了一副坦然自若的笑容迎了上去,長躬到底:“孟軻何能,竟勞動魏王大駕出迎,孟軻無地自容也。”

魏惠王嫻熟地扶住了孟子:“當今天下第一名士光臨大梁,為大魏國帶來文昌隆運,本王敢不盡地主之誼乎?”說完順便拉起孟子的左手,環顧左右大臣:“諸位臣僚,到大殿為孟夫子接風洗塵。孟老夫子,請。”便與孟子執手走向富麗堂皇的王宮正殿。孟子的學生們也壓根沒想到會有這場突如其來的隆重禮遇,一個個被禮賓官員們“侍奉”得方寸大亂。最後總算是紛紛聚合到大殿,開始了接風酒宴。

禮賓應酬,魏惠王向來喜歡鋪排大國氣度,場麵宏大,極盡奢華。這次又是借行獵之勢接待天下大宗師,自然更不會省略。鍾鼓齊鳴,雅樂高奏,燦爛的舞女教孟子眼花繚亂。酬酢反複,禮讓再三,孟子依然淡淡漠漠,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沒有往日高談闊論的興致。魏惠王是應酬高手,很善於找話題,見孟子落落寡歡,便關切地問起孟子在齊國的境況。孟子見問,不勝感慨,說已經辭了稷下學宮的館爵,準備回魯國興辦儒家學宮了。

魏惠王大為興奮,立即力勸孟子來魏國興辦學宮,職任學宮令,爵同上卿。

孟子淡然一笑:“孟軻兩鬢如霜,老驥不能千裏,望大王恕罪。”

魏惠王哈哈大笑,連連勸慰孟子不要歉疚,並慨然許諾,將資助孟子在魯國興辦學宮。這是一件實事,孟子倒是著實感謝了一番,氣氛便漸漸融洽熱烈起來。

猛然,魏惠王心中一動,離席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孟子一躬:“孟夫子領袖天下士林,敢請為魏國舉薦棟梁大才,魏罃不勝心感。”

孟子大是意外,這是魏惠王麼?他也想起了求賢?

戰國以來,天下名士十之八九出於魏齊魯三國。魯國以儒家、墨家發祥地著稱。齊國以門類眾多號稱“名士淵藪”的稷下學宮著稱。魏國則以治國名士輩出著稱,李悝、樂羊、吳起、商鞅、孫臏、龐涓等皆出魏國,若再加上後來的犀首、張儀、範雎、樂毅、尉繚,魏國簡直可以稱為名將名相的故鄉與搖籃。雖然群星如此璀璨,魏國的光芒卻是一天天暗淡了下去。魏國湧現的大才,除了魏文侯、魏武侯兩代用了一個李悝、大半個樂羊、小半個吳起而使魏國崛起於戰國初期以外,從魏惠王開始,魏國就再也留不住真人才了。

孟子很清楚,舉凡天下才士,莫不以在魏國修學若幹年為榮耀。事實上,魏國才是真正的名士淵藪。魏國若要著力搜求人才,完全可以悉數網羅天下名士於大梁。然則,天下事忒煞奇怪。魏惠王的魏國竟成了名士的客棧,往來不斷,卻鮮有駐足。孟子本人也是終身奔波求仕的滄桑人物,如何不知其中就裏?要他薦舉賢才原也不難,非但自己門下盡有傑出之士,就是法家兵家,孟子也大有可薦之名士大才。譬如稷下學宮的鄒衍、慎到等第一流的名士,以及後起之秀荀子、莊辛、魯仲連等。可魏惠王能真心誠意地委以重任麼?禮遇歸禮遇,那與實際任用還差著老遠。有魏罃這樣的國王,公子卬這樣的丞相,誰要給魏國薦賢,那必是自討沒趣。但無論如何,公然的求賢之心,孟子卻是不好掃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