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縱橫初局(1)(1 / 3)

一、燕山幽穀 維風及雨

蘇秦回燕,燕國當真是驚動了。

薊城萬人空巷,紅色人群從郊野官道一直蔓延到王宮門前,鼎沸歡騰之壯觀使任何大典都黯然失色。老人們說,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人山人海,武安君給燕國帶來了大運。

燕國君臣郊迎三十裏,旌旗矛戈如林,青銅軺車排成了轔轔長龍。燕易王恭敬地將蘇秦扶上王車,又親自為蘇秦駕車,引得萬千國人激情澎湃漫山遍野地雀躍歡呼,萬歲之聲淹沒了山原城池。誰都覺得,這個給燕國帶來巨大榮耀的功臣,無論給予多麼高的禮遇都是該當的。百餘年來,燕國是戰國中唯一的老牌王族諸侯,也是唯一沒有擴展而始終在龜縮收斂的戰國,沒有在值得記憶的大事中風光過哪怕一次,燕國人也從來沒有揚眉吐氣的時日。如今,燕國成了六國合縱的發軔之國,赫赫六國丞相竟回到燕國就職。一夜之間,燕國成了天下矚目的首義大國,朝野臣民誰不感慨萬端唏噓歡慶?上至燕易王,下至工匠耕夫,誰也沒有仔細去品味這件事對燕國的真實意義,更沒有人去想,是否值得為一次邦交斡旋的成功如此狂歡,隻是聽任那壓抑太久的萎縮之心盡情伸展,盡情發泄。

王車上的蘇秦,一副淡漠的笑容。

麵對綿延不絕的歡呼與形形色色的頂禮膜拜,蘇秦有些茫然了。同是一個人,在潦倒坎坷的時候沒有誰去理睬他,一朝成名,卻有如此難以想象的榮耀富貴與崇拜頌揚如大海波濤般要來淹沒他。洛陽歸鄉,國人對他歡呼讚頌,但蘇秦卻沒有茫然眩暈,反倒有些許真誠的陶醉與喜悅。畢竟,衣錦榮歸是人生難得的一種驕傲,縱然這種驕傲不無淺薄處,但它卻是一種真實的愉悅享受。

今日不然,燕國朝野的狂熱,使他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他實實在在地覺得,六國合縱是自己的血汗功勞,縱然身佩六國相印也當之無愧。但是,他也實實在在地以為,六國合縱不能從根本上挽救任何國家,更不會給庶民百姓帶來富裕康寧。將六國合縱看成救世神方,將蘇秦看成上天救星,實在是一種虛妄。期之愈深,失之愈痛,一旦六國合縱出現危機,光環與泡沫驟然消失,人們又當如何?如果說,國人百姓的歡呼頌揚,蘇秦還能釋然一笑,那麼國君大臣給他的曠世禮遇,則的確使他隱隱不安。他本能地覺得,六國君臣之中,極少有人把握六國合縱的真實用心與本來圖謀。他甚至有了一絲隱隱的恐懼:六國合縱一旦立於天地之間,這個龐然大物的命運,已經不是他能操縱的了。

燕易王為蘇秦舉行了盛大的接風宴會,國中大臣與王室貴胄三百多人濟濟一堂,鍾鳴樂動,高歌曼舞,觥籌交錯,人人歡欣。席間燕易王拍案下書:拜蘇秦為燕國開府丞相,賜易水封地二百裏,在薊城起造武安君丞相府邸。既是武安君,又是開府丞相,這便是老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封君拜相”,也是天下君王對臣子的封賞極致,同樣也是布衣入仕所能達到的最高峰。燕易王話音落點,大殿中一片高呼:“武安君萬歲——”“丞相萬歲——”蘇秦依照禮儀一躬到底謝了王恩,卻沒有燕國君臣所期望看到的欣喜激動。但燕國君臣這一絲失望也一閃而逝,迅速被宴會的大喜大慶淹沒了。

三更時分,大宴方才結束,看著峨冠博帶的大臣們與燦爛錦繡的貴胄們川流不息地走出大殿,蘇秦心中空蕩蕩的。從始到終,他都沒有看見燕姬的身影。她是前國後,隻要在薊城,燕王斷無不請她赴宴之理。難道她不在薊城了?她能隱到哪裏去?

“武安君啊,”燕易王從中央王座走了過來,“大宴散去,本王留了幾名大臣再與武安君小宴敘談,聽武安君說說六國大勢如何?”燕易王三十餘歲,一副絡腮長須,粗壯敦實,酒後正是滿麵紅光興致勃勃的樣子。

“臣亦正有此意。”蘇秦拱手道,“然則,人少為好,臣欲向我王陳明秘策。”

燕易王略有沉吟,終於笑道:“好,那就留宮他、子之兩人。”

群臣退去,燕易王在大殿東側的書房外廳設了小宴。說是小宴,實則是每人一鼎燕國的酸辣羊肚湯醒酒,之後就是飲茶。燕易王安排這個小宴,本意不在酒,而在於讓大臣們聽蘇秦講述六國合縱的經過與各國詳情,以及如何使燕國聲威大震的宏圖長策,以振奮朝野。可蘇秦卻提出“人少為好,陳明秘策”,燕易王便感到有些掃興。但蘇秦目下是六國一言九鼎的人物,燕易王想想也就聽從了,隻留下了兩個武臣相陪:一個是邊丞宮他,一個是遼東將軍子之。宮他原是周室大夫,護送燕姬嫁於燕文公後,留在了燕國,此人正在盛年又頗通兵法,燕文公任命他做了掌管全國邊境要塞的邊丞,雖然並不顯耀,但卻是實權臣子。子之是燕國東北方的抗胡邊將,正好來薊城辦理兵器,燕易王想教他聽聽天下大勢。其所以留下這兩個人,是燕易王估料蘇秦的秘策必是組成六國聯軍攻秦,而這兩人恰恰是燕易王心目中要派出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