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縱橫初局(3)(1 / 3)

《河廣》原是宋國流浪者的思鄉歌謠。蘇秦心思潮湧,將“誰謂宋遠”一句,改成了“誰謂天高”,意境便大為深遠起來——誰說大河寬廣?一葦扁舟便可渡過。誰說上天高遠,踮起腳來便可相望。誰說大河不寬廣?一葦小舟不容逾越。誰說上天不高遠?暮暮朝朝也走不到。

蘇秦喟然一歎:“今日天堂,隻怕是暮暮朝朝也。”

“你呀,先來吃喝了。”燕姬笑道,“隻要想走,又豈怕暮暮朝朝?”

“說得好!”蘇秦大笑一陣,猛然聞見一股奇特的酒肉香氣飄來,趨前幾步,見篝火鐵架上烤著一隻紅得流油的山雞,旁邊擺著一壇已經啟封的蘭陵酒與兩隻陶碗,不禁大喜過望,“噫!如何有酒肉了?”燕姬笑道:“不出一箭,百物齊備呢,回頭細說。來,先共飲一碗。”“且慢。”蘇秦端起陶碗笑道,“總該有個說辭也。”

“今日得遇君,永世毋相忘。”

“魂魄繞子衿,來生亦相將!”

兩碗相撞,兩人一飲而盡。燕姬的笑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顧不上擦拭,拿下鐵架上紅亮的山雞用短劍剖開,遞給蘇秦一隻碩大的雞腿。蘇秦一手接過,另一手卻輕輕抹去了她臉頰的淚痕。“季子……”燕姬一陣顫抖,連忙背過了臉去用汗巾堵住了自己泉湧的淚水,回過頭來又是燦爛的笑容。蘇秦大撕大嚼,燕姬一塊一塊地將山雞遞到他手上,自己卻始終隻是默默地凝望著。

“完了?呀!你如何一點兒沒吃?”蘇秦驚訝地攤著兩隻油手叫了起來。

燕姬“噗”地笑了:“看你吃比我吃舒心多了,來,洗洗手擦擦臉。”說著從身後扯過一個皮囊解開,倒水教蘇秦洗手擦臉。收拾完畢,兩人默默相望,一時無話。良久,燕姬低聲道:“幾多時日?”

“還有十二個時辰……”

“還來得及。看看我的住處吧。”

“燕姬,你要在燕國永遠住下去?”

燕姬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天地雖大,何處可容我身?我的夢想,一半已經破滅了。剩下的一半,將永遠留在我的心裏……燕姬不能嫁給你,不能名正言順地做你的妻。你不能娶我,不能名正言順地做我的夫。可上蒼偏偏教我們相遇,教我們相知,教我們相愛。你說,我們又能如何?縱然無視禮法王權,可你還有剛剛開始的功業,那是你終生的宏圖,我們沒有毀滅它的權力……”

心中一陣大痛,蘇秦生生地咬牙忍住了那幾乎要噴發出來的呐喊,不能!他不能給燕姬留下太過猛烈的傷痛。沉默良久,蘇秦漸漸和緩過來,撥弄著篝火低聲道:“我隻是擔心你的處境。”

“季子,我是萬無一失的。對付宮廷權謀,自保還是有餘的。”燕姬目不轉睛地看著蘇秦,“倒是你,太執著,看重建功立業,忽視權謀斡旋,我真擔心你呢。”

“我有預感:六國合縱的真正目標,已經不可能達到了。目下我隻有一個願望:促成六國聯軍,與秦國大打一仗,使秦數年內不敢東出函穀關。以鐵一般的事實說話:合縱抗秦,能夠為中原六國爭取時日。白白揮霍浴血爭來的時日,那是六國自取滅亡!真的,我不想將遺恨留給自己……”一陣粗重的喘息過後,蘇秦慨然笑道,“這個願望一成,我便與你隱匿山野,做世外仙人。六國自顧不暇,那時誰來管一個逃匿了的蘇秦?誰來管一個早已消失的國後?”

“季子!”燕姬猛然撲到蘇秦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分不清是笑還是哭。

山月已到中天,那堆明亮的篝火漸漸地熄滅了。

二、怪誕說辭竟穩住了楚國

春申君比誰都焦急,天天以狩獵為名,在郊野官道等候蘇秦的消息。

眼看張儀在揮灑談笑間顛倒了楚國格局,新銳人士都有些蒙了,人心惶惶,心思靈動者已經開始悄悄向昭雎一邊靠攏了。連小小郎中的靳尚,也成了郢都的熱門人物,昔日的新銳們紛紛湊上去小心翼翼地逢迎,求一個穿針引線的門路。若秦國一旦將房陵之地交還於楚國,楚國正式退出六國合縱,楚國變法豈不眼睜睜地就夭折了?第一次,春申君感到茫然無所適從了。對張儀這個人,他實在是揣摩不透,更想不出應對辦法。張儀入楚,春申君與屈原事先都知道,可並沒有在意,其中原由在於:昭雎是張儀的大仇人,張儀一定會借著秦國強大的威懾力,逼迫楚王殺掉昭雎;昭雎則一定會全力周旋反擊,無論結果如何,昭雎的勢力都會削弱,楚王都會重新倚重新銳人士。他們認定:入楚對張儀是個泥潭,對昭雎是場劫難,對他們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春申君與屈原,那時都不約而同地說出了“作壁上觀”四個字。

誰能料到,張儀靜悄悄地住在驛館,竟能與昭雎化敵為友;竟能滲透宮闈與鄭袖結盟;竟能使楚懷王大失分寸,置先王遺命於不顧而與虎謀皮。等到春申君與屈原挺身而出,血諫抗爭的時候,惜乎大錯鑄定,為時已晚了。對如此一個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詭譎莫測之士,屈原也是束手無策,隻是反複念叨:“一定要等蘇秦,此人非蘇秦不是對手,一定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