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原是魏人,修業的王屋山也在魏國,天下遊學時首先踏勘的也是魏國,對河內河外地形自然極為熟悉。他離開秦軍營地,立即向東北方向飛馳。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大河南岸的茫茫草灘。時當仲秋,大河進入枯水季節,河灘齊腰深的茫茫葦草已經變黃變幹,沙灘泥地,已經變成了潮濕的硬板地。戰馬飛過,彈性十足的地麵非但消解了馬蹄聲音,茫茫葦草又遮掩了騎士蹤跡,莫說朦朧月色下難以發現,縱是白日,一裏之外也難以覺察。張儀選的這條“時令大道”確實快捷,放馬奔馳,月到下弦之時,四人已經越過孟津渡口。又過半個時辰,便進入了虎牢山地。
虎牢山扼守大河南岸,四周多有丘陵山穀,雖然不算險峻高山,卻是林木蒼莽曲折回環。按照軍務司馬說的方位,張儀沒費力氣便找到了虎牢山東北的這條山穀。進入穀口,緩轡走馬,幽靜異常,絲毫沒有人馬跡象。
突然之間,一聲長長的狼嗥掠過了山穀。軍務司馬一撮嘴唇,立即發出三聲短促尖銳的鴞[95]鳴。叫聲方落,山道兩旁黑黝黝的小樹突然倒下,兩個長大身影倏忽冒出在馬前,低聲喝道:“東有虎牢!”軍務司馬低聲道:“西有函穀。”一個身影低聲道:“隨我來。”大步向穀中走去,另外一個身影又立即變成了黑黝黝小樹中的一棵。
拐了兩個山頭,來到一道不起眼的山穀。月色之下,但見滿山林木,卻無一頂軍帳,沒有人聲,沒有馬嘶,與尋常幽穀沒有兩樣。張儀大是疑惑,兩萬騎兵如何能隱藏在這裏?尋思間已經隨著“小樹”摸黑進了一座山洞。洞口很小,洞中卻頗為寬敞,隱隱傳來一片沉重的鼾聲。
“小樹”咳嗽了一聲,沉重的鼾聲突然刹住。一個身影霍然冒出:“軍令到了麼?”軍務司馬低聲道:“白山將軍,丞相到了。”“啊!”對麵身影輕輕地驚呼了一聲,低聲道,“騎右將白山,參見丞相!”張儀笑道:“免了免了,目下沒有丞相,隻有將軍張。記住了?”
“嗨!”白山答應一聲道,“請隨我來,到亮處說話。”
拐過幾塊巨大禿圓的山石,一縷月光灑在了洞中,在習慣了黑暗的來人眼裏,倒是分外的清爽。幾個人在禿圓的石塊上坐定,一名軍士拿來了四個皮囊與一個布袋,白山道:“丞相……不,將軍張,這是虎牢泉水幹牛肉,先墊補墊補了。”張儀搖手道:“我等與騎士一樣,自帶軍食,日後無須專供。就地取水,倒是可以享用一些。來,先痛飲一袋,虎牢山泉水甜美聞名。”四人咕咚咚飲罷,軍務司馬道:“白山將軍,上將軍有令:奇襲戰由丞相決方略路徑,你隻管打仗。打得不好,軍法是問!”
“嗨!但請將軍張下令,末將主戰便是。”
張儀笑道:“白山將軍,我來軍前,隻因我對河外熟悉,並非我通曉戰陣韜略。上將軍雖有如此將令,你卻隻將我看做一個鄉導。我有計策便說,若有不妥,你便不要聽。萬勿心存上下芥蒂,因而痛失戰機。老秦人本色不作假,是麼?”
白山拱手慨然道:“丞相如此襟懷,末將疑慮頓消。右騎兩萬,全數郿縣孟西白子弟,打仗斷無差錯!丞相,不,將軍張但決謀略路徑便是。”
“好!”張儀笑道,“再隱蔽一日,可有保障?”
“斷無差錯。”白山信心十足,“這道山穀是前哨,戰馬騎士都隱蔽在後麵一道三麵環山的絕穀。不支軍帳,不起軍炊,馬入山林喂料,人入山洞就食,再隱蔽三兩日也可。”
“騎士軍食還可支幾日?”
“三日。”
“遊哨放出多遠?”
“周圍十五裏。”
“好!明日大睡,養足精神,往後幾日隻怕想睡也沒得空了。”
“嗨!”白山應命一聲又道,“丞相鞍馬勞頓,也請休憩。我去拿幾條軍毯?”
“不用。將軍處置軍務去,有事隨時報我便了。”
白山答應一聲,出了山洞。張儀笑道:“睡吧,動靜越少越好。”四人卸下甲胄打開軍毯裹住身子睡了過去,片刻之間,一片鼾聲。
正當午時,秦軍大營前飛來兩騎快馬。距營門一箭之地勒馬,一人遙遙高喊:“我是聯軍特使,來下戰書,作速通報上將軍!”
“特使稍待——”秦軍寨門一聲回應,馬蹄如雨而去。片刻之後,一騎飛出營門高聲道:“特使隨我來。”話音落點,馬頭已經回轉,帶著兩騎飛馳進了營寨。
中軍大帳空蕩蕩的,帳外隻有兩名甲士,帳內也毫無肅殺之氣。兩名特使坐定,一名軍吏捧來陶壺陶碗,斟滿涼茶請特使慢飲。兩特使相顧困惑,一人昂昂道:“我等來下戰書,要見上將軍!”軍吏拱手道:“上將軍正在午眠,請稍待片刻。”一特使笑道:“噢呀,好灑脫了。”軍吏道:“夜受賊風,上將軍偶有小疾而已。”另一特使笑道:“定是巡查風寒,崤山寒症可是厲害也。”軍吏板著臉道:“兩軍敵對,請勿閑話。”兩特使便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