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帳中坐定,張儀將所知道的燕國情況與燕易王性情、宮廷糾葛等作了一番備細敘說,末了道:“公主孤身遠嫁,任重道遠。嬴華已經在薊城建了一家燕山客棧,做公主秘密護衛,公主但放寬心便了。”櫟陽公主笑道:“不打緊,嬴平不會有事,也不會誤事。”張儀心中一動道:“公主熟悉燕國?”嬴華笑道:“平姐姐在燕國長到十五歲,說是燕國人也不為過。”張儀恍然笑道:“噢——公主是回歸的北嬴族?”櫟陽公主道:“丞相說對了,族人落葉歸根,嬴平也心無牽掛了。”張儀大是高興:“天意天意!秦人國運來也。”
嬴秦部族在商王朝滅亡後流散西部,主流一支一直與西部戎狄長期拚打,有兩支流落到了燕國與晉國。數百年之後,進入晉國的一支已經是晉國的趙氏部族了,以致天下有了“秦趙同源同姓”的說法;進入燕國的一支稍小,卻始終頑強地保留著嬴秦部族的姓氏與獨有的生活習俗,被秦人稱為“北嬴”。不知道是何緣故,北嬴始終沒有回到秦國。秦國變法強大後,秦孝公為了增加人口,陸續派出了三名嬴秦部族的元老到北嬴秘密聯絡,策動北嬴重返家園。北嬴族長提出了一樁舊時冤案:當年秦獻公一方發動宮變時,北嬴老族長正在雍城,被即位後的秦獻公以“亂國同黨”斬首;若要北嬴回歸,便須了結北嬴這塊心中創傷。秦孝公與商君未及處置,接連去了。其後,秘密聯絡的三個嬴秦元老,又因卷入甘龍叛亂而被新君嬴駟誅殺,這件事又擱置了下來。直到張儀入秦嬴駟稱王,秦惠王才重派密使聯絡,談好處置方法,北嬴兩萬餘口才繞道九原,從北地郡回歸秦國。歸秦之後,秦惠王舉行了隆重盛大的慶典,以“壯大嬴氏血脈”為功名,封贈了北嬴大小首領百餘人以各等爵位;並在太廟祭祖,下《嬴氏王室罪己書》,對先祖錯殺表示了譴責懺悔。自此,北嬴重返老秦,秦國的精銳騎士驟然增加許多,王室世族的力量也大為增強。
嬴平是北嬴族長最鍾愛的小女兒,被秦惠王冊封為櫟陽公主。她原本便是父親的外事臂膀,不但熟悉燕國民情風習,而且與薊城官場人物多有交往。尋常公務,這個嬴平都是一身男裝,英姿颯爽,不讓須眉。回到秦國,才恢複了女兒裝束,做起了無所事事的公主。嬴華逐一對王族公主摸底試探時,嬴平意外地興奮,非但立即答應,還主動請見秦惠王請求遠嫁。秦惠王與已經是“王叔”的北嬴老族長磋商,老族長也欣然答應了。
於是,這個生於燕國長於燕國的秦國公主,就成了遠嫁燕易王的最佳人選。
看看如此一個公主,張儀原本想好的諸多叮囑都省去了,隻說了一句話:“燕國但有大亂,秦國力保公主返國。”櫟陽公主爽朗笑道:“不會有事。我姓嬴,我是秦國公主,這就夠了。”
張儀哈哈大笑:“公主見事透徹,有秦國後盾,入燕萬無一失也。”
次日,張儀派出快馬使者飛報燕王,隨後拔營渡河,過了易水,向薊城浩浩蕩蕩開來。將近薊城百裏之遙,黑冰台安插在薊城的秘密斥候飛馬來報:蘇秦與子之聯姻結盟,密謀在薊城截殺張儀,重組合縱,請丞相不要入燕。嬴華臉色立變,力主張儀返回鹹陽,由她以“行人特使”身份護送櫟陽公主入燕。張儀思忖片刻,斷然道:“果真如此,目下便是一舉安定燕國的絕佳時機。不冒大險,焉得成事?走!”
這時的燕國,迷霧重重。
聯軍大敗後,子之率領燕國殘兵連夜從孟津渡河,進入河外方才紮營歇息。一清點人馬,南下的六萬步騎竟然戰死了三萬,重傷萬餘,餘下的一萬多人馬也幾乎人人帶傷狼狽不堪。尤其是帶去的精銳騎兵,竟然隻有不到一萬人生還。子之自己也身中一劍一箭,劍砍傷了左手臂,箭射到了右肩背。雖然都不是要害部位,也不是毒箭,但卻使子之吊著左臂袒著右肩,加之臉上擦傷淤血,一副死裏逃生的血人模樣。
但子之顧不得仔細打理自己的傷口,他全力去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重金從大梁秘密請來三個善於療傷的高明醫師,連同軍中三個醫師,不分晝夜地給士兵包紮上藥。最後,終於是保住了餘下的一萬多人馬沒有流播惡疾。士兵們全部療傷之後,子之才教醫師給自己療傷敷藥,隻是此時傷口已經潰爛,人也高燒不退。三名醫師精心守護三日三夜,用盡了所有方法,才使子之度過了險情,但人卻仍在昏迷衰弱之中。燕國將士們大是感動,萬餘人圍坐在大帳周圍,不吃不喝不睡,就是要守候著亞卿醒來。十二個時辰後,子之終於醒轉過來,聽中軍司馬一說帳外情形,奮然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