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呀,你就揣摩了。蘇代,來,先吃飽喝足再說。”春申君向蘇代一招手,兩人狼吞虎咽起來。
蘇秦徑自過了山溪,順著山林小道走進了那座隱秘的山洞。他知道燕姬的心思,但也想教她聽聽春申君帶來的新消息,說說自己該如何應對。可山洞裏靜悄悄的,外洞裏洞都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猛然,蘇秦看見銅鏡中有一方物事。一回身,長大的石案上果然有一張羊皮紙,拿起一看,墨跡竟還沒有幹:
君經坎坷,心誌不泯。燕姬無意奮爭。君可自去,毋得牽掛。
頹然跌坐在石案上,蘇秦一時心亂如麻。愣怔半日,長歎一聲,蘇秦將那方羊皮紙折疊好仔細裝進貼身皮袋裏,環視洞中物事,一陣酸楚難耐,咬牙舉步間猛然醒悟,回頭提筆,在洞壁上大書兩行,“當”地丟下大筆,大步出了山洞。
蘇代迎上來低聲道:“這是二哥的衣物,還有這把劍。”
“你看見她了?”
“沒有,東西放在酒窖邊上。”
春申君臉上露出罕見的莊重,向著山洞方向深深三躬,高聲喊道:“燕姬夫人,深情大義,楚國恩人了——”悠長的聲音在山穀久久回蕩著。
蘇秦長歎一聲,接過包袱短劍:“不說了,走。”
三騎飛出穀口,卻聞身後一陣長長的駿馬嘶鳴。三人回頭,隻見一騎紅馬正立在穀口山頭,馬上一人舉著一方紅巾遙遙晃動著。蘇秦立馬,雙眼頓時一片朦朧,嘶聲高喊:“燕姬——等我——”頭也不回地飛馬去了。
日暮時分,三人到了薊城郊野。蘇秦將蘇代叫到一邊低聲叮囑了一陣,蘇代便回薊城去了。春申君笑道:“噢呀武安君,你還是回薊城見見子之,我在軍營等你一晚了。”蘇秦斷然道:“不用。我等得連夜南下,還得走齊國一路。”春申君驚訝道:“噢呀,你還想在這時候策動齊國?”蘇秦笑道:“策動齊國,那要回頭再說,這是借道齊國。”春申君更是不明所以了:“噢呀呀,這不是舍近求遠麼?多三日路程了。”蘇秦低聲笑道:“似慢實快。你不覺得,有人會截殺阻道麼?”春申君恍然大笑:“噢呀,黃歇蒙了。對!就走齊國了。”
月亮初升,春申君帶來的兩百護衛騎士立即拔營。蘇秦與春申君也棄車乘馬,這支沒有任何旗號的馬隊直插東南,沿著大海邊人煙稀少的地帶向齊國飛去。
三、明暗雙管 張儀巧解第一難
三更時分,郢都長街已經斷了行人車馬,連往昔的夜市燈火也沒有了。
秦楚結仇,眼看就要打仗,郢都人心惶惶。天一黑民人商旅便窩在家裏不出來了。加之中原各國兵敗後紛紛封鎖國界,進入楚國的客商大大減少,慣於夜間逍遙的官府吏員們,也因了朝局緊張,不敢輕易拜客走動了。不到半年時光,郢都前所未有地蕭條了。
靜夜長街上,卻有一輛四麵嚴實的紫篷車轔轔走馬,駛到了一座顯赫府邸的偏門前。身著紫色長衫的馭手下車,上前拍了三下門,一重兩輕。木門開了一條縫,一顆雪白的頭顱伸了出來,紫衫馭手低聲說了幾句,旁邊的車馬門無聲地拉開了。篷車輕快地駛了進去,高大的車馬門又無聲地關閉了。
昭雎已經蝸居幾個月了,由頭是“老疾發作,臥榻不起”。每日梳洗之後,他都在這片兩三畝地大的水池邊漫步,常常是月上中天了,還在悠悠地走著。當初六國合兵,他力薦子蘭為上將軍統兵,是認為秦國根本不可能戰勝四十八萬六國聯軍,隻要聯軍一戰獲勝,他就會擺脫張儀的挾製,重新成為楚國舉足輕重的權臣。那時候,清除屈原黃歇一班新銳,是不用費力氣的,掌控平庸無能的羋槐更是易如反掌。幾個回合,昭雎便可成為楚國的攝政王,過得十數年,昭氏取代羋氏而成為楚國王族,幾乎是無可置疑的。誰想一戰大敗,大勢立刻逆轉。子蘭成了敗軍之將,按照楚國曆來的規矩:折兵五萬者,大將必得處斬,舉薦大將者,也得罷官除爵。楚王怒罵不休,朝野一片複仇之聲,屈原黃歇一班變法派更是甚囂塵上,要“殺子蘭,除昭雎,以謝天下”。若不是昭氏樹大根深,聯結鄭袖軟化楚王,又忍痛將昭氏封地二百裏秘密割讓給王族,並答應不問朝政,這場大災大難實在是難以躲過的。痛定思痛,全部錯失都在於一點:低估了秦國。要不是低估秦國,當初則可以反對出兵,或者稱病不言,如今豈不是順理成章地清除了這班新派政敵?正因為低估了秦國,自己人掛帥,才使政敵死灰複燃,而且使昭氏陷入了泥潭……
“稟報令尹:西方密使求見。”
昭雎一激靈,又迅速平靜下來:“領入竹林茅屋,四麵巡查,不許一人靠近。”
“是了。”家老轉身快步去了。
片刻之後,兩個紫衫客被家老領到了池邊竹林的茅屋之中——月光幽幽,一頭霜雪的昭雎拄著一支竹杖坐在廊下,仿佛世外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