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沒有說話,走到另一根木樁前站定,突然一個飛身躍起,空中一聲大吼,劍光如一道白練斜斜劈下,但聽哢嚓脆響,粗大的木樁應聲分為兩半。看那木樁斷麵,卻是光潔的刀劈平麵,而絕不是震開的裂縫痕跡。這在騎士中叫做“刀麵”,一段木樁的“刀麵”若能貫穿木樁頭尾,意味著這一劍從始到終都在劈殺,劍術力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軍中將士無一人不懂此中道理,所以齊齊地大喝了一聲:“彩——”
阿木拉繞著木樁端詳了一圈,向白起慨然一拱:“伍長劍術,天下第一!”
白起沒有理會,高聲道:“阿木拉膂力過人,與孟賁烏獲成三人卒,為全軍尖刀!”
“嗨!”三尊鐵塔齊齊地虎吼了一聲。
從此,白起六卒威震三軍。千裏巴蜀險道,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人頂得百人。有一次,前軍逶迤抵達一處絕壁險關,當地人稱巴子梁。這是橫亙在大峽穀中的一道山梁,形如天降巨蟒,怪石嶙峋,卻又是寸草不生,仿佛青蒼蒼崇山峻嶺中的一塊黑禿疥癬,令人望而生畏。偏這道巴子梁又是通往蜀中腹地的必經之路,若繞道群山行走,至少需得半年時光。司馬錯入巴蜀前,曾經搜集了巴蜀各地所有的地理方誌,其中有一卷叫做《巴蜀山水誌》,書雲:“巴子梁者,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傾側縈回,下臨峭壑;行者扳緣,或攀木而升,或繩索相牽而上,陟高若將登天,巴蜀之人,以為至險,唯獵戶藥農鳥獸可行,商旅至此絕跡也。”
就在大軍望山興歎的時節,白起六卒一番密議,立即開始了攀緣開路。
鐵鉤長矛的烏獲當先攀上。他腰間結了一根粗大的牛皮繩,隻聽當當山響,他便一步一步地上了山腰。三丈之後是孟賁,腰間大帶捆在烏獲的牛皮大繩之上,雙腳隻需蹬住一塊山石,雙手便能著力。他結結實實地揮舞著重劍,隻管鑿開一個又一個碗口大小的石洞,每排三個,間隔一尺,驚人的均勻紮實。第三個便是那個阿木拉,同樣將大繩捆在腰間,背上背了一大袋削好的粗大木楔,手持一個大鐵錘,一錘一個,“嗵嗵”連聲,便將長大的木楔結結實實釘進每一個石洞。第四個白起,也是腰捆大繩,將傳遞上來的厚實木板架上木楔,釘上鐵釘。其餘兩卒則踩在釘好的懸空板橋上不斷向上傳遞木板。山下陸續到達的萬千軍士工匠,隻管砍伐大樹,劈鋸木板。
連續四個時辰,白起六卒沒吃沒喝,一鼓作氣地拱到了山頂。單是這份耐力,也令全軍將士驚心動魄了。更何況烏獲、孟賁、阿木拉三人,腰間大繩還負擔著後麵人的重量,若是常人,當真是寸步難行。
天將暮色時分,山頂終於傳來了孟賁三人雷鳴般的吼嘯:“山頂了——”
大軍攀登巴子梁時,天色已經大黑,萬千火把直通山頂,活生生一條火龍天梯。三個巴蜀鄉導驚訝得連連咋舌,直呼:“天兵噻!天兵噻!”
兩個月後,司馬錯大軍會齊,相繼向巴蜀兩國發動了突然攻殺。白起六卒又是戰功赫赫,活捉了巴蜀兩王,斬首兩百餘級,一時聲名大噪。
但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種種關於太子的流言在軍中不脛而走。“王太子在我軍中!”“阿木拉是太子!”“太子異相,天生大力神!”“攻取巴蜀,全賴阿木拉奇能絕技!”起先,司馬錯並沒有在意。他治軍雖然極嚴,但對於軍營流傳軍中猛士的神話,卻從來都是聽之任之。事實上,這種神話往往能激勵士兵的功名欲望,使軍營鬥誌更加昂揚。可時間一長,司馬錯卻聽出了這些傳奇流言的一種異味——都在說太子,說阿木拉,真正的猛士與堪稱猛士靈魂的白起,倒並不是傳奇神話的人物。司馬錯秘密召見了白起詢問,白起隻是淡淡說了一句:“我伍六卒,沒人亂說。”其餘甚也不知道。司馬錯又找到前軍大將白山。白山本也疑惑,卻說不清楚,良久思忖,忽然道:“上將軍,流言彌漫,似乎在三臣入巴蜀之後。”司馬錯仔細一想,有些明白了過來。
所謂三臣入巴蜀,說的是平定巴蜀後,秦王派來王族大臣嬴通、鹹陽內史陳莊、長史甘茂三大臣進入巴蜀。三大臣帶來的王書確立了治蜀法度:將原來的巴蜀兩王分別確立為“隻許閑居,不許幹政”的巴侯、蜀侯;冊封嬴通為巴蜀君,陳莊為巴蜀相,統領秦軍一萬鎮守巴蜀;甘茂為撫軍王使,犒賞三軍後隨同司馬錯班師返回。甘茂犒賞三軍時,特意在前軍停留了一個晚上。白山說,他的衛士看見了,甘茂在軍營外的叢林裏與“阿木拉”密談了足足一個時辰。第二天晚上,“阿木拉”又被甘茂秘密領進了嬴通的大帳,也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