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百年一亂(10)(1 / 3)

第十三日午後,太陽已經西下,蒼老幹瘦的秦惠王正在茅屋外的草地上若有所思地漫步,不時地看著太陽歎息一聲。這時,守在竹林邊的老內侍長呼了一聲:“太子入宮——”秦惠王驚訝地回過頭來,一身鐵甲一領披風的太子嬴蕩已經走了過來。秦惠王顯然不悅道:“此時我不見人,也不議事,不知道麼?”嬴蕩一躬,高聲大氣道:“父王,少弟母子有了消息,我特來稟報。”秦惠王驚喜道:“你說稷兒母子?哪裏來的消息?快說。”嬴蕩道:“我識得一個胡商,他從燕國來鹹陽,說了少弟許多事情,還帶回了姨娘給父王的書簡。”秦惠王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好好好,快,進去說說,父王正念叨他母子呢。”正在此時,甘茂帶著一個掌書匆匆走來:“王有會見,請許掌書錄言。”秦惠王揮揮手道:“下去下去!本王家事,無關邦國,錄個甚言?”說罷對嬴蕩一招手,“走,進去說。”父子二人便進了茅屋。甘茂沒有走遠,依然與那個掌書守候在竹林邊上。

隱藏在小土崗鬆林中的嬴華大是忐忑不安,覺得太子今日來得似乎蹊蹺:既是需要一段時間述說的家事,便當早來,如何堪堪在太陽行將落山之時到來?但無論如何,嬴華也不好公然幹預太子晉見,尚且是在國君清醒時的晉見。眼見太陽緩緩地沉到了山後,半天霞光也漸漸褪去,秦惠王昏症發作的時刻已經到了,卻不見秦惠王從茅屋中出來。

正在此時,太子從茅屋中衝了出來,大喊:“長史!快宣太醫!父王昏過去了!”也是秦惠王久病,太醫每在此時便守候在竹林邊,聽得太子一聲喊,甘茂與太醫一起衝進了茅屋。片刻之後,茅屋中哭聲大起,嬴華驟然昏了過去……

醒來之時,嬴華發現自己竟躺在章台宮茅屋之中。大廳中央是蓋著白布的竹榻,自己身邊卻站著眼睛紅腫的太子。嬴華驚叫一聲,要翻身坐起,身子卻軟得麵團一般,隻是心亂如麻。太子嬴蕩木然道:“少姑,正是你這聲尖叫,我才知道你在這裏,將你救了過來。太醫給你服了藥,說你須得安神定心。”嬴華看看屋中甘茂、掌書、太醫、內侍等人道:“你等出去,我有話要問侄子。”嬴蕩吩咐甘茂等人退到屋外,回頭道:“少姑,有話你問。”嬴華冷冷道:“你父王如何去的?你說。”嬴蕩依舊木然道:“天將傍晚,我正要告退,父王教我稍等,說要給我叮囑一件事情。叮囑的話還沒說出口,父王叫了一聲,跌倒在榻下,神誌便昏迷了……我出來喚進太醫,父王便去了。”嬴華愣怔片刻,冷笑道:“我問你,你明知父王日暮發病,何以恰恰在日暮之前來見?”嬴蕩道:“我午後接到少弟消息。長史說,當及早說給父王,教他高興。出城過灃水,耽擱了半個時辰,就有些晚了。”嬴華問:“因何耽擱?”嬴蕩道:“渡船壞了,正在修繕。”

嬴華覺得此中疑點太多,一時理不清楚,不再追問。嬴蕩卻問:“少姑與父王情誼深厚,請教誨侄兒,如今該當如何?”嬴華氣恨恨道:“有人知道,何須問我?”嬴蕩不再說話,隻是木木地戳在那裏,失魂落魄一般。

當晚,嬴華與秦惠王的屍身一起,被秘密運回了鹹陽。

次日清晨,太子嬴蕩在王宮東殿舉行了秘密會商,除了司馬錯、樗裏疾、甘茂三人外,嬴華也被抬到了殿中。甘茂備細稟報了秦王“不救而亡”的經過。嬴蕩放聲大哭,痛罵自己犯了彌天大罪,請求為父王殉葬。司馬錯與樗裏疾都看著坐榻上的嬴華,顯然是盼望她說話。嬴華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哽咽道:“王兄已去,不能複生,諸位但以大局為重了。”甘茂立即跟上,慷慨陳說危局,請立即擁立太子即位,以防六國乘虛而入。司馬錯與樗裏疾也是無話可說,都默默點頭了。三日後,王城書告朝野:秦王不幸病逝,隆重發喪,太子嬴蕩即位為新秦王。

那日晚上,守護太醫終於說公主康複了,嬴華回到了丞相府,便連夜出城來找張儀……

“大姐,如何虛成了這模樣?”緋雲為嬴華不停地揩拭著額頭汗水,說不出的驚訝。

嬴華麵色蒼白地倚在緋雲身上:“我,我,散了架一般,一絲功夫也沒有了。”

“大姐!”緋雲抱住嬴華大放哭聲,一種深深的恐懼使她渾身瑟瑟發抖。

張儀一直在沉默,一直在思索,一尊石雕般紋絲不動。良久,他長噓一聲道:“緋雲,拿我的令箭,到函穀關調一輛篷車出來。”緋雲飛馬去了。嬴華這才恍然問道:“方士找到了麼?如何隻你倆回來?”張儀拍拍嬴華道:“方士在後麵。你目下甚也莫想,隻閉眼歇息。”嬴華粲然笑道:“你真好。那方士還會到鹹陽麼?”張儀笑道:“你放心便了。一旦沾上,他們才不會輕易走。”

片刻之後,緋雲從關內趕來了一輛四麵包裹嚴實的篷車。張儀斷然道:“走,回鹹陽。”說罷抱起嬴華坐進了篷車。緋雲將三匹駿馬拴在車後,上了車轅,一聲鞭響,篷車轔轔進關。篷車不能快馬奔馳,加之嬴華虛弱不耐顛簸,函穀關到鹹陽整整走了三日。一路上,張儀也不進郡縣官府,隻是全副身心照料嬴華,倒也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