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原本無病,本欲以病為由,躲過這場胡服之變。不想趙雍卻派特使找上門來,也不好裝聾作啞。思忖之下,請來趙文、趙燕、趙造一班趙氏元老商議,還特意邀來了有飽學公忠之名的太子傅周紹商議。誰想這班元老卻要趙成先拿主意。趙成隻黑著臉說了一句,怪誕無倫,難以啟齒也。元老們異口同聲地讚同,紛紛慷慨激昂地訴說對胡人胡服的憎惡蔑視,一致堅稱,胡服蠻夷怪誕,決然不服,周紹大搖白頭道,諸公之斷雖明,諸公之理卻不堪上案也。驚訝之下,元老們紛紛詢問緣由。周紹說了一番道理:憎恨胡人,國君亦同;國君胡服,欲以敵之道治敵之身;縱然蔑視憎惡,國君能以邦國安危為本大度克之,諸公能以一己之好惡對抗麼?元老們恍然,紛紛討教。周紹隻說了十個字:文明為本,正本必能清源。趙成畢竟老到,思忖一陣,肅然恭請周紹代筆,於是有了那封訴諸中國文明的《諫阻胡服書》。
這日,元老們與周紹又來趙成府邸探聽音信,正在猜測議論國君將如何處置,書吏匆匆來報:國君特使送來回書一卷。元老們一陣哄嗡議論,以趙雍之風,素來與臣下直麵議事,甚時也學得書來書往了?當真蹊蹺!及至書簡打開,眾人請周紹誦讀。隨著周紹的琅琅誦讀,元老們鴉雀無聲了:
答諫阻胡服書
國叔思之:胡服之變,國叔以擯棄中國文明對之,雍大以為非也。嚐聞:服者,所以便用也;禮者,所以便事也。因時而製服,因事而製禮,古今大道也,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國也。越人斷發文身,吳人黑齒刺額,服飾風習不同,以便事為本,則同一也。風習各異,事異而禮變。聖賢之道,唯利其國,不一其用也。若為便事,風習可變也。是故禮俗之變,雖智者不能一;遠近之服,雖聖賢不能同。窮鄉多異俗,邪學多詭辯。不知之事不疑,異於己者不非,此謂公焉!今國叔所言者,俗也。我所言者,治俗也。今我趙國,北有三胡仇燕,西有強秦中山,南有列國虎視,四麵邊患,邦國危難,卻無強兵騎射之備,豈不危乎!趙有九水,卻無舟師以守水域。北有三胡,卻無強兵以靖邊地,長此以往,國之將亡,豈有他哉!當此之時,國叔身為宗室砥柱,不思圖變強兵,卻拾人餘唾做迂闊大論,與國何益?與民何益?秦無商鞅變俗,何有今日強秦?秦之變俗,又何失於中國文明?何趙雍胡服,便成天下不齒之大逆也?國難在前,趙氏宗室或溺於喋喋不休之爭議,而徒致社稷淪亡;或擯棄空言,惕厲奮發一舉強兵!舍此之外,豈有他途?何去何從,國叔自當三思也。
及至讀完,周紹抖擻得竹簡嘩嘩作響,臉色漲紅卻隻說不出話來。元老們也大是難堪,一片唏噓歎息,無言以對。趙成麵色漸漸陰沉,氣息也漸漸粗重,默默從座案起身,一揮大袖徑自去了。周紹自覺難堪過甚,對著元老們一拱手道:“老夫多事也,慚愧。”也急急走了。元老們相互看看,默默散了。
旬日之間,這篇《答諫阻胡服書》在大臣中流傳開來,又在市井坊間流傳開來。書中撲麵而來的沛然正氣,直麵國難的深重憂患,以及雄辯犀利的說辭,使讀者無不悚然動容。有熱心之士將書刻簡傳抄,流布郡縣國人。一時間,胡服之變成為邯鄲街談巷議的話題,又彌漫為郡縣國人的議論。尋常國人皆有操業勞作奔波生計之苦,衣衫本不可能有如貴胄們那般華麗講究。縱是士子百工一班家境富裕者,也不過有兩三件袖寬尺許袍長五尺的禮服而已。但有勞作奔波,必是能夠利落做事的窄衣短袖,雖則不如胡服那般輕捷緊身,也決然不是貴胄官員寬袍大袖大拖曳之氣象。唯其如此,尋常國人對穿不穿胡服的確沒有多少切膚之痛。聽人一讀傳書,反倒是立即為國君憂國憂民之氣概感奮,既然胡服可以強兵,穿胡服得了。穿一身胡服,便不是中國子民了?便丟棄華夏文華了?當真咄咄怪事!
“我說,國君還真是說對了,緊身胡服就是利落!”
“林胡兵將,一頂皮帽子一身皮短甲,一口長刀一匹馬就得。趙軍?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