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不妥麼?”
“先生有卓氏之約,至今未踐……”
“對也!”呂不韋恍然笑了,“一個大轉彎,忙亂了。”
五、商旅說政 女兒生情
秋色斜陽之下,兩騎快馬出了邯鄲北門,直向山塬深處而去。
行得片時,快馬進入了一道河穀,山勢也漸漸高峻起來。後行紅馬騎士高聲一句:“先生,滏陽水!”前行白馬騎士聞聲勒住馬韁,從懷中皮袋摸出一方竹板打量一眼道:“前方東首,走!”一抖馬韁,那匹雪白的駿馬一聲長嘶飛了出去。兩騎前行三五裏,東山一道峽穀在望,走馬進得穀口,草木蔥蘢蒼翠,深秋時節毫無蕭瑟氣象。轉過一道山彎,峽穀豁然張開,一片粼粼明澈的大水蕩在眼前,天光雲影山色草木林林總總地重疊倒映,頓時令人心神明朗。白馬騎士觀望一陣,見湖對麵兩座山頭若斷若續,便從湖邊草地走馬繞了過去。
“先生,天卓穀!”暮色之中,紅馬騎士揚鞭遙指。
果然,山口東首的白石山崖上“天卓穀”三個大紅字依稀可見。空穀幽幽,穀口沒有任何守護。走馬入穀,已是暮色四合,遙遙便見遠處點點風燈閃爍,一陣似琴非琴的樂音在穀風中漫漫飄來,舒緩深沉綿綿不斷。前行騎士突然一提馬韁,那匹白馬一聲長嘶向燈光處飛去。
漸行漸近,隱隱一片屋樓連脊而去,四角高高的望樓上搖曳著碩大的風燈,隨風傳來刁鬥聲聲,一個蒼老的呼喝分外悠長:“初更已至,瓦屋滅燈——”倏忽之間,隨山起伏的低矮瓦屋的燈火一齊熄滅,唯餘山根下的三座木樓閃爍著點點燈光。顯然,這裏是天卓穀的主人莊園。
兩騎到得莊前廣場,白衣騎士翻身下馬,將手中馬韁交給身後紅衣騎士,向莊門而來。此時秋月已上山巔,雄峻的石坊在月光下一片清幽,旁邊一柱高杆上吊著三盞鬥大的銅燈,“天卓莊”三個大字赫然在目。石坊內一箭之地是六開間的宏闊莊門,六根合抱粗的廊柱上各懸一盞銅燈,燈上是狀貌奇異的六種神獸——鷹、龍、麟、鳳、虎、龜。燈光明亮,莊門緊閉,偌大門廳既無莊兵,亦無門仆。似琴非琴的樂音從幽深的莊院中飄出,與朦朧山月融彙成一片,使麵前這座莊院平添了幾分神秘。
白衣人凝神片刻,和著樂聲擊掌拍了起來,啪啪之聲若合符節。
樂聲戛然而止。片刻之間,大門隆隆拉開。
“嗚呼神哉!果然公子也!”隨著一聲驚歎,須發雪白的老卓原哈哈大笑。
“不韋大哥——”遠遠一聲清亮的呼喚,一個綠裙飄飄的少女飛到了麵前,紅著臉氣喘籲籲兀自一陣嚷嚷,“日暮馬鳴,我說是大哥白馬,爺爺偏不信,還說我出神入幻!方才掌聲,還是不信。不信不信,卻比我走得還快!”
“不速之客,有擾卓公。”呂不韋深深一躬。
老卓原快步下階扶住呂不韋笑道:“公子光臨,老夫何其快慰也。來,快快請進。”拉著呂不韋笑嗬嗬一揮手,“昭兒知會家老,備酒!”少女一聲答應,飛步去了。此時卻聞高處一聲長喝:“貴客夜至,燈火齊明——”呼喝落點,莊中燈火點點燃起,倏忽現出層疊錯落的樓台亭榭與鱗次櫛比的片片房屋,且行且看,大是不俗。
坐落在半山鬆林的三重木樓是天卓莊正屋。進得大廳,綠裙少女已經在利落煮茶了。卓原笑道:“公子啊,此乃老夫孫女,名叫卓昭。昭兒過來,見過公子了。”少女紅著臉走過來一禮:“卓昭見過不韋大哥。”老卓原板著臉道:“禮見貴客,昭兒何能僭越輩分!”呂不韋哈哈大笑:“不拘不拘,各隨各叫,說話方便而已。”卓昭粲然一笑:“還是不韋大哥好。”轉身對著爺爺一個鬼臉,“孔夫子也!”裙裾一閃飄到茶案前去了。卓原輕輕歎息一聲搖搖頭一笑:“自幼多寵,老夫也是無可奈何也。”呂不韋慨然讚歎:“小妹靈慧率真,文武兼通,原是得卓公真傳也!”“公子此說,老夫卻是慚愧。”卓原搖頭大笑,“此兒言不及商,隻將商旅當做遊曆,卻不學商家本事,除了練劍,隻對詩樂兩樣癡迷。老夫原指望卓門出個商旅女傑,眼看煙消雲散也。”
說話間兩人入座。卓昭一聲笑叫:“不韋大哥,茶來也!”左手銅盤右手提籃已經到了眼前。左手銅盤是兩隻茶盞與一隻綿套銅壺,右手提籃是一具茶爐一匣木炭。人到眼前,眨眼之間將諸般物事擺置妥當:一隻盛茶銅壺斟出兩盞熱茶上案,精致的青銅茶爐已經在旁邊案上安好,藍瑩瑩木炭火已經燃燒起來。
“香!滑!釅!”打開茶盅品啜一口,呂不韋連聲讚歎一番評點,“清香固如越茶,卻比越茶多了幾分粗厚,茶色綠中帶紅,茶汁略帶滑膩,清苦於前,甘甜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