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情變橫生(2)(1 / 3)

明月當頭,沿著大湖東岸蜿蜒前行,進了胡楊林深處,點點風燈閃爍在一片金紅色的朦朧之中,黝黑的屋脊若隱若現,鐵馬叮咚落葉婆娑,座座庭院如海市蜃樓一般。薛公不禁笑道:“這上賓館清幽隱秘,倒是對老荀子脾胃了。”信陵君道:“這幾座庭院,原本是趙王安頓各國逃亡大臣所在。當年魏齊被範雎追殺,也被平原君塞在此處。”毛公突然一擺手道:“不對,隻怕老荀子要走!”薛公一拉信陵君道:“毛公賊耳,定有動靜,快。”

上賓館是大莊園套小庭院,一道低矮的白石牆曲曲折折圈進了一大片胡楊林,進得大門是若幹條通幽曲徑,不經門吏引導,等閑人找不見任何一座庭院。信陵君通曉五行奇門之術,熟悉其中奧妙,一進大門領著兩人匆匆繞進了東北角一座庭院。小庭院都是竹籬做牆圓木為門,古樸得山居一般。三人匆匆而來,卻見圓木大門洞開,院中風燈穿梭腳步雜遝,信陵君不禁一陣愣怔。

毛公大步進門笑嘻嘻拉住了一個少年:“後生嗬,夜半三更忙個甚來?”

“我師有命:天亮啟程,我等正在收拾書車。”

薛公對著正北廳堂一拱手高呼:“信陵君拜會荀夫子——”

廳堂正門咣當拉開,廊下風燈映出了荀子瘦削的身影:“寅時末刻,荀況自當辭行,何勞信陵君夤夜走動也。”

“攪擾清興,先生見諒。”信陵君當頭深深一躬,“無忌有棘手之難,兩公有難言之隱,尚請先生賜教。”

荀子淡淡笑道:“老夫唯知青燈黃卷,何有斷事之能?三位請回。”

“老夫子差矣!”毛公醉態十足地擺著手搖到廊下,“國非國,事非事,非常之時不常法,曉得麼?老,老夫子!”

“也是。”荀子目光驟然一亮,“三位請。”

進得書房,荀子拍得兩掌,一個少年仆人出來煮茶斟茶。薛公低聲道:“夫子弟子們可知今日宴席之事?”荀子搖頭道:“潼萌是仆,非修學弟子也。老夫弟子不執雜務,不入世俗應酬,唯學而已。”毛公指著薛公嘿嘿笑道:“你個老哥哥,不知道老夫子規矩麼?荀子教人,講究個冥冥之誌、惛惛之事。說的是治學要專心致誌,深沉其心,自省自悟,不為熱鬧事務所亂心亂神。此所謂:‘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對麼老夫子?”荀子不禁點頭笑道:“毛公說得不差。除了論學論戰,老夫從來不帶弟子入賓客宴席。今日之事,弟子們並不知曉。”薛公不禁大是感慨:“先生清嚴若此,無愧一代大家!嚐聞昔日孟夫子,舉凡宴會都是隨行弟子盡數出席,且位次要在陪席名士之前,當真滿得過分也。”信陵君笑道:“孟子荀子,道不同也。孟子弱於政而富於學,治學便有霸氣。荀子強於政而弱於學,治學虛懷若穀。究其實,荀子學道謙遜而入世強銳,強過孟子多矣!”荀子大笑道:“信陵君謬獎也!老夫隻不想與士子們糾纏無端是非,如足下一說,老夫竟是圖謀淵深了,何敢當之?”

四人一陣大笑,信陵君鄭重一拱道:“今日議題之事,原是我客居趙國,顧忌邯鄲士林,沒有當場立斷。食言失信,無忌委實慚愧,尚請先生見諒。”薛公接道:“信陵君也隻是給平原君留個顏麵。今日邯鄲士子,大多都是平原君門客。所擬議題,自然也是平原君首肯了。此公老邁褊狹,原本便對門客流入信陵君門下憤憤作色。慮及魏趙盟約,信陵君方才推延幾日,先生萬莫上心。”毛公一拍酒葫蘆笑道:“嘿嘿,老夫子何等睿智,用得你等如此聒噪?”荀子不禁朗聲大笑:“還是毛公,不愧神生也!‘國非國,事非事,非常之時不常法’,有此警語,荀況安得不悟?”

“如此說,夫子可以留趙了?”薛公釘鉚分明。

“難也!”荀子喟然一歎,“老夫也是趙人,投鼠者忌器,既不能長策正國,何如避走他邦治學,或可育得一二大才,以為祖國進言圖存也。”

“鳥!偏是這趙國難整。”毛公笑罵道,“當年一出稷下,荀夫子便為趙惠文王進策,力主二度變法,師法秦國徹底取締貴胄封地。嘿嘿,趙國君臣議論月餘,不置可否。荀夫子又能如何?走,走了好!留在邯鄲吃氣!”

“報國之心,誌士終不能免矣!”薛公一聲歎息,“荀夫子不為祖國所用,卻思培育弟子以接踵報國,赤子之心[338],我等自愧弗如也!”默然良久的信陵君肅然一拱道:“敢請先生立秋之後南下,無忌決意不負先生厚望。”

“好!老夫拭目以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