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稍待。”老總事一拱手匆匆回了莊園,吩咐仆役停止善後忙碌立即收拾廳堂庭院,又到山腰書房對夫人陳渲稟明請她暗中指點諸般應酬,自己備好青銅軺車出了莊園。到得大門,見馬隊軺車已經到了莊園外車馬場,後隊牛車尚在絡繹湧來,老西門連忙下車走過去對著青銅軺車一躬:“老朽乃呂公家老。我家主東訪客未歸,請大賓進得莊園稍候,老朽去迎接主東。”
“不曉得呂不韋忙了。”軺車上一個楚音極重的黃衣中年人矜持地叩著傘蓋銅柱四麵打量,“以堪輿之學,此地有龍虎之象了!曉得無?”軺車左右兩名頗顯斯文的騎士連連點頭呼應。中年人又轉身盯住了西門老總事問:“呂不韋通曉陰陽之學?”見西門老總事笑笑不置可否,又驀然驚乍:“咿呀!那輛軺車上等貨色!家老用車了?”西門老總事謙恭拱手:“稟報大人:此車為我家主東之高車,尋常不用。敢請大人隨吳執事入莊歇息等候,老朽迎接主東片刻即回。”“好說了!我等等呂不韋無妨。”黃衣中年人矜持地笑嗬嗬下車,在武士們簇擁下進莊去了。
一路聽老總事說了諸般細節,呂不韋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鹹陽與他有涉者,唯蔡澤與華月夫人。蔡澤已有極為隱秘的籀文密書,再派密使顯然蛇足了。華月夫人精明能事操持秘事尤為練達,縱是不知呂不韋與蔡澤之間的秘密而要給呂不韋預聞消息,又豈能派如此一號神道兮兮的人物來做密使?果真如此,又有誰能直派密使招搖入趙?太子嬴柱麼?事關重大又是利害貼身,似有可能。然則,太子嬴柱秉性粘連少斷唯王命是從,似乎又不是獨行其是的人物。如此能是何人?老秦王麼?呂不韋心中猛然一動,連自己也嚇了一跳。以密使之勢派,似乎隻能是王命。老秦王晚年多有出人意料的密行,似乎也不能排除其匪夷所思之舉——派一個善於作偽示形的秘事能臣前來,再以商事遮掩,實則給呂不韋部署嬴異人回秦之法?果真如此,必有後手。然則,秦趙斷絕邦交多年,能有何等後手?使節無用,大軍施壓也無用,甚至是令山東六國聞之變色的黑冰台都對睡覺也睜著眼睛的趙國無計可施,老秦王又能有甚個後手?若無後手,派如此一個密使前來豈非還是蛇足?直到軺車進了火焰般的胡楊林山道,呂不韋還是理不出個頭緒來。
“山後進莊。”呂不韋輕輕吩咐一聲,軺車遠遠繞過莊園車馬場駛進了草木荒莽的山穀。這是一條完全沒有路徑痕跡的密道,看去一片齊腰深的荒草,草下卻是平整的車道。繞過山頭,軺車進入了一座草木遮掩的山洞,停好車馬,三人從山洞密道直接到了山腰的起居庭院。呂不韋吩咐西門老總事先去正廳應酬,越劍無帶領幾個仆役上山頭望樓,自己進了書房。
陳渲剛剛回來,說廳中尚算安然,進莊人馬連同牛車夫總共三十二人已經酒足飯飽,密使與兩男兩女四名隨從正在廳中飲茶。“你沒閃麵?”呂不韋問得一句。陳渲搖頭一笑低聲道:“這個密使是楚人,如何卻是秦使?你須謹慎才是。”呂不韋心中猛然一亮,點點頭出了書房,進得大廳一躬:“濮陽商呂不韋見過公子。”
“哎呀不敢了。”正中座案前的肥胖黃衣人嗬嗬笑著一拱手卻沒有起身,反倒是主人一般虛手一請,“呂公入座說話了。”呂不韋滿麵春風地坐到了下手,隻笑吟吟看著黃衣人不說話。黃衣人悠然呷得一口熱茶笑道:“初入邯鄲,尚算可人。不想趙國經長平大戰,竟沒有被我大秦打得趴下,啊!”說罷見呂不韋依舊隻笑不說話,徑自一陣哈哈大笑,“呂公嗬,我是華陽夫人與華月夫人的胞弟,羋亓,受命前來。”呂不韋這才笑道:“敢問公子封爵?官居何職?”黃衣人矜持地笑了笑:“呂公有士商之名,何以如此世俗?秦國那爵位官職,都是要血汗憑證方得做的,誰卻歆羨了?羋亓隻做個逍遙商,在秦楚間做珠玉皮革生意,強如封君封侯了。”呂不韋嗬嗬笑道:“不想公子貴胄,卻與呂不韋有同道之好。公子若欲在三晉開辟商路,不韋可效犬馬之勞。”黃衣人大笑一陣連連點頭叫好,末了驟然湊近呂不韋低聲急促道:“實不相瞞,兩位老姐姐總想要我做做國事公差,鼓搗個封君爵位。我沒那興致,老姐姐就急。這次嘛,也是老姐姐逼我來也,說是要助她一臂之力,也給我掙得些許功勞。我要不來,還真不曉得邯鄲有大生意,有呂公這等義士了。老兄弟跟我羋亓搭手,決然無差了。兩三年謀個五大夫爵準定了!曉得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