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一點頭高聲道:“在場吏員人等:今夜秦王不期而薨,秦國正在危難之期!首要急務,在宮廷穩定。呂不韋受秦王顧命與新君特命,臨機發令如下:長史桓礫總領王宮事務,給事中[386]與老內侍總管襄助;謁者即行飛車回都,密召內史勝來章台,護持王駕一行回鹹陽;目下先行妥善冰藏先王屍身,一應發喪事宜,待回鹹陽定奪;當此非常之時,任何人擅自走漏消息,立斬無赦!”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那句古老的誓言驟然回蕩在深夜的城堡。
呂不韋發令完畢,各方立即開始分頭忙碌起來。呂不韋對桓礫低聲耳語兩句,過去將華陽後與新君嬴異人請到了章台的秘密書房。華陽後一臉不悅道:“你已是顧命大臣連連發令,如此神秘兮兮,勿曉得多此一舉了。”呂不韋渾然無覺,隻一拱手道:“臣啟太後秦王:目下有急務須得秦王王書方能處置,非臣不敢擔承。”嬴異人目光一閃抹著淚水道:“我方才已經言明,服喪期間不問國事。先生與太後商議,我去守護先王。”說罷舉步便走。“秦王且慢!”呂不韋肅然一躬,“王執公器,服喪不拘常禮,自古皆然。喪期之中,王雖不親理國事,然大事不可不預聞也。當年宣太後主政之時,非但每事邀昭襄王共議,且必要昭襄王先出決斷。太後母儀朝野,其心原不在攝政,而在錘煉昭襄王也。臣以為華陽後德非尋常,必不會以服喪之由拒秦王預聞重大國事。”華陽後被呂不韋點破心事,亦清楚聽出呂不韋勸誡中隱含的強硬,一心不悅卻不得不做大度,對嬴異人一揮手道:“曉得你隻與母親生分,要你走了麼?回來回來,聽了還要說,曉得了?”回頭道,“先生便說,甚事要王書?”呂不韋正色道:“蒙驁三十萬大軍即將出關,須得立即止兵。”“呀!這件大事如何忘了?”嬴異人不禁恍然驚歎,眼角一瞄華陽後卻沒了聲息。華陽後冷冷笑道:“先生已宣明了宣太後規矩,秦王自當先說了。”嬴異人略一思忖道:“先生之見甚是,非常之時當立即止兵。”華陽後一點頭淡淡道:“隻是先生想好,那班老將軍為了出兵,隻差要出人命,驟然止兵非同小可。此事須得那班老將軍們信得過的老人去辦,曉得無?”呂不韋欣然一拱手:“太後大是!臣當妥為謀劃。”
“止兵王書成,太後秦王過目。”老桓礫匆匆捧來了銅盤。
嬴異人搶先捧起王書,展開在華陽後麵前。華陽後點頭說聲好,嬴異人便將王書放入銅盤道:“長史用王印便了。”老桓礫道:“此書為特書,須三印成書,敢請太後新君用印。”嬴異人生平第一次用印,心頭猛然一跳,摸著腰間道:“慚愧慚愧,我素來不帶爵印,隻蓋母後印便了。”已經蓋好王後印的華陽後非但沒有責難,反而漾出一絲笑來:“曉得你長不大。老長史,立即派人到鹹陽太子府用印,曉得無?”呂不韋急迫道:“臣正要先回鹹陽物色赴軍特使,秦王寫一手書,臣帶王書去太子府用印。”
王書妥當,古老的章台在晨曦中已經漸漸現出了城堡輪廓。
呂不韋大步出了書房,向城堡車馬場走來,方進幽暗的永巷甬道,一個身影卻驀地閃了出來低聲道:“先生慢行!”呂不韋止步端詳,不禁大是驚訝:“方為新君,王何如此行徑?”嬴異人喘籲籲道:“我印隨帶在身,快來用了。”呂不韋不禁大皺眉頭道:“王做如此小技,臣不以為然。”嬴異人目光亮晶晶閃爍:“此女心機百出,哄得父王暈乎終生,左右得防她滋事。”呂不韋道:“執得公器便是王道。女子縱然難與,也當以正去邪,如此行徑,王當慎之戒之。”說話間已經用了印,嬴異人收起銅印點頭道:“不敢辜負先生所期,我隻小心周旋罷了。”呂不韋歎息一聲道:“服喪之期,王好自為之也。”一拱手匆匆去了。
進入鹹陽,呂不韋的駟馬快車徑直駛向國尉府。
國尉司馬梗是緊急止兵的唯一人選,這是呂不韋一開始便瞅準了的。司馬梗非但是秦惠王時的名將司馬錯之後,而且是武安君白起時的老國尉,論軍旅資曆,比蒙驁一班老將還高著半輩。然則僅僅憑資曆,戰國之世也未必斡旋得開,在耕戰尚功的秦國更是如此。這個司馬梗卻是資曆與聲望兼具,在秦軍中可謂舉足輕重。聲望之根,是其人始終以“率軍之才平平”為由,當年力主白起為將,自任國尉為秦軍籌劃後備糧草;白起死後,又力主昭襄王接受白起遺囑以蒙驁為將,自己仍然甘當國尉。名將之後,知兵而不爭將,謀國之大德。更難得者,司馬梗數十年身居國尉不驕不躁,將秦軍後備謀劃運籌得滴水不漏,尤其是長平大戰的三年,兢兢業業,保得秦國五十餘萬大軍全無後顧之憂,到頭來卻總是將功勞推給當時的兩任丞相——魏冄與範雎。秦昭王感念有加,幾次要封司馬梗為上卿,與丞相上將軍同爵,都被司馬梗固執地辭謝了,理由隻一句話:“老臣無大才,若不欲老臣做國尉,老臣唯告退歸隱也!”非但如此,每遇朝堂計議軍國大事,甚或大將們商討戰法,司馬梗都是坦率建言,絕不以明哲保身之道沉默避事。如此一個國尉,一班老將人人敬重,隻他持書前去,斷不致生出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