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仲父當國(14)(1 / 2)

時已冬日斜陽,山坡積雪雖化去許多,依舊是深可及膝。好在有一行極清晰紮實的腳印直達山頂,呂不韋一行免去了腳下探察之苦。小半個時辰到得山頭,草木枯竭白雪皚皚,小小山頭一覽無餘:百餘步之外一道石牆圈著一座莊院,石門關閉,炊煙嫋嫋,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農家庭院。呂不韋倒是聽王綰說起過這座莊園,當時隻想定然是秦王為王子另建了一座山居,再簡樸也當與自己當年的那座城南私莊不相上下。今日身臨其境,呂不韋直麵粗糲簡陋的庭院不禁大為感奮,一個少年能以如此所在錘煉自己,縱為秦王亦不舍棄,不亦難哉!

“這?行宮?”公車司馬滿臉疑雲地囁嚅著。

“諸位切記:自今日始,此山叫做鴻台!”呂不韋神色肅然地揮手吩咐,“衛士守護鴻台之外,公車司馬報號請見秦王。”

“嗨!”公車司馬一聲領命,當即對著石門高聲報號,“文信侯開府丞相呂不韋領公車司馬等,晉見秦王——”回聲未落,石門已經咣當拉開,一個黑衣人搶步出門一拜:“舍人王綰拜見文信侯。”話音未落,院內一陣急促腳步,一個身著黑色繡金鬥篷的散發少年已經衝到了麵前深深一躬:“果是仲父來也,政失遠迎!”呂不韋連忙扶了少年,正欲回拜卻被少年嬴政一把扶住,“仲父若要大禮,我便要亂了方寸。走,請仲父進莊說話。”說罷攙扶著呂不韋進了石門庭院。

畢竟是少年心性,嬴政興致勃勃地親自領著呂不韋前後看遍了莊園。看看天色已經暮黑,王綰領著趙高與令狐大姑已經在北房正廳擺好了小宴。嬴政吩咐道:“莊內隻仲父與我說話。公車司馬等一班來人在莊外紮營軍炊便了,那幾壇老鳳酒都給他們搬去。”也是呂不韋有心要看看這少年秦王如何處置這般不期而遇的事務,一直隻是聽隻是看卻不說話,如今見這少年嬴政從容有致,心下舒坦了許多。及至兩人對案相坐飲得一爵,嬴政放下酒爵道:“我不善飲,隻此一爵,仲父自便。”呂不韋喟然一歎:“老臣昔年尚可,如今也是不勝酒力,三五爵而已矣!”嬴政一拱手道:“仲父今日前來必是有事,但請明示。”

“我王可知,秦自孝公之後,幾次少主即位?”

“兩次。當年昭襄王十五歲即位,今日政十三歲即位。”

“兩次少主即位,大勢可有不同?”

“大同小異。”

“我王自思:同為少主,王與昭襄王孰難?”

嬴政目光驟然一閃坦然答道:“昭襄王難,難多矣!”

“何以見得?”

“其時,老祖宣太後與四貴當政四十二年,而昭襄王終能挺得,故難。”

“昭襄王不親政而挺得四十二年虛王,個中因由何在?”

嬴政無言以對,片刻愣怔,伏地一叩:“願聞仲父教誨。”

呂不韋輕輕叩著木案:“昭襄王挺經隻在八個字:不離中樞,事事與聞。”見少年秦王凝神沉思,呂不韋從容接道:“尋常少主,但不親政便信馬由韁而去,或聲色犬馬日見墮落,或自甘事外遠離中樞。無論何途,總歸是一個心思:相信攝政之母後權臣屆時必能還政於己也。殊不知,公器最吞私情。縱為父子母子,主動揖讓公器者,萬裏無一也。縱是明慧英斷如宣太後者,攝政至昭襄王五十七歲而不歸其政,其情理何堪?若是尋常君王,誰個挺得四十二年?隻怕二十四年便會嗚呼哀哉!然恰恰是昭襄王少年便有過人處,不頹唐,不回避,不輕忽秦王名分,雖不親政卻守定王城中樞;但凡國事,隻要太後權臣與之會商,便坦陳主見。但凡入宮朝臣或外邦使節,隻要撞到麵前,秦王便參與會議申明己見,決不作壁上觀;一應國家大典禮儀,凡當以秦王名分主持者,決不假手他人……凡此等等,宣太後與四貴權臣也終是無法置昭襄王於全然不顧,終漸漸有了‘王與聞而不決’,又漸漸有了‘王與聞而共決’。若非如此,昭襄王何能在親政之後立即凝聚全力對趙大戰,且始終掌控大局也。”呂不韋的喟歎夾著粗重的喘息,“王少年明事,此中關節,盡可自思也。”

良久默然,少年嬴政肅然起身離座對著呂不韋大拜在地:“仲父教誨,政終生銘刻在心!”一叩起身,向外招手高聲下令,“王綰關閉此莊,立回鹹陽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