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綰的理由隻有一個:“此時要害在關中,北邊無事,輕車簡從馳驅千裏,其間危險實在難料。”可年輕的秦王卻說:“河渠已經三月無事,足見李斯統眾有方。目下急務,恰恰是上郡九原。北邊不安,秦國何安?嬴政也是騎士,危險個甚來!”王綰大是不安,途中派出信使急告蒙恬,請蒙恬火速前來,務必勸阻秦王放棄北上。蒙恬接信,立即帶領一個百人飛騎馬隊晝夜兼程一路趕到北地郡,才追上了秦王馬隊。蒙恬隻有一句話:“堅請秦王回鹹陽鎮國,臣代秦王北上九原!”年輕的秦王一笑:“蒙恬,你隻說,九原該不該去?匈奴的春季大掠該不該事先布防?”蒙恬斷然點頭:“該!臣熟知匈奴,老單於若探知關中忙於水利不能分身,完全有可能野心大發,若再與諸胡聯手,來春南下,便是大險。”嬴政聽罷,斷然一揮手:“好!那你便回去。對匈奴,我比你更熟!”說罷一跺腳,趙高駕馭的駟馬王車已嘩啷啷飛了出去。蒙恬王綰,誰都知道這個年輕秦王的強毅果決,事已至此,甚話都不能說了。蒙恬隻有連夜再趕回去,王綰隻有全副身心應對北巡了。
這一去,事情倒是順利。秦王將所有涉邊地方官全部召到九原郡,當場議定了糧草接應之法,下令北地郡:必須在開春之前,輸送一萬斛軍糧進入九原;又特許邊軍仿效趙國李牧之法,與胡人相互通商,自籌燕麥馬匹牛羊充做軍用。在一排大燎爐烤得熱烘烘的幕府大廳,嬴政拍案申明宗旨:“諸位,總歸一句話:邊軍糧草不濟,本王罪責!邊軍來春抗不住匈奴南下,邊軍罪責!何事不能決,當場說話!”大將們自然也知道秦國腹地吃緊,滿廳一聲昂昂老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五萬秦軍鐵騎,得知秦王親自主持九原朝會解決糧草輜重,又得知關中大上河渠,父老家人吃喝不愁,不禁大是振奮,因腹地大旱對軍心生出的種種滋擾,立即煙消雲散。
等到年輕的秦王離開九原南下時,秦軍將士已經是嗷嗷叫人人求戰了。
可是,回來的路上,卻出事了。
跟隨嬴政的馬隊,無論是五十名鐵鷹騎士,還是五十名大吏信使,一律是每人兩匹馬輪換。饒是如此,還是每每跟不上那輛颶風一般的駟馬王車。每到一處驛站,總有幾名騎士留下腳力不濟的疲馬,重新換上生力馬。可拉那輛王車的四匹馬,卻是千錘百煉相互配合得天衣無縫的雄駿名馬,換無可換,隻有天天奔馳。雖然趙高是極其罕見的駕車馴馬良工,也不得不分外上心,一有空隙便小心翼翼地侍奉這四匹良馬,比誰都歇息得少。從九原回來的時候,少年英發的趙高已經幹瘦黝黑得成了鐵杆猴子。嬴政也知道王車駟馬無可替代,回程時吩咐下來:每日隻行三百裏,其餘時間一律宿營養馬。戰國長途行軍的常態是:步騎混編的大軍,日行八十裏到一百裏;單一騎兵,日行二百裏到三百裏。對於嬴政這支精悍得隻有一百零三人的王車馬隊而言,隻要不是地形異常,日行七八百裏當是常態,如今日行三百裏,實在是很輕鬆的了。
如此三五日,南下到關中北部的甘泉,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了下來。
冬旱逢大雪,整個車馬隊高興得手舞足蹈,連喊秦王萬歲豐年萬歲。可是,大雪茫茫天地混沌,山間道路一抹平,沒有了一個坑坑窪窪,行軍便大大為難了。趙高嚇得不敢上路,力主雪停了再走。年輕的秦王哈哈大笑:“走!至多掉到雪窩子,怕甚?”王綰心知不能說服秦王,親自帶了十個精幹騎士在前邊探路,用幹枯的樹枝插出兩邊標誌,樹枝中間算是車道。如此行得一日,倒也平安無事。第二日上路,如法炮製。可誰也沒想到,正午時分,正在安然行進的青銅王車猛然一顛,車馬轟然下陷,正在呼嚕鼾睡的秦王猛然被顛出車外,重重摔在了大雪覆蓋的岩石上。趙高尖聲大叫,攏住受驚躥跳嘶鳴不已的四匹名馬,一攤尿水已經流到了腳下。王綰聞聲飛撲過去,正要扶起秦王,一身鮮血的嬴政已經踉蹌著自己站了起來。
“看甚?沒事!收拾車馬。”嬴政笑著一揮手。
萬分驚愕的騎士們,這才清醒過來,除了給秦王處置傷口的隨行太醫,全部下馬奔過來搶救王車名馬。及至將積雪清開,所有騎士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是一段被山水衝垮的山道,兩邊堪堪過人,中間卻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森森大洞。要不是這輛王車特別長大,車身又是青銅整體鑄造,車轅車尾車軸恰恰卡住了大洞四邊,整個王車無疑已經被地洞吞沒了。
趙高瞄得一眼,一句話沒說便軟倒了。
“天佑秦王!”
“秦王萬歲!”
馬隊騎士們熱淚縱橫地呼喊著,齊刷刷跪在了嬴政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