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乾坤合同(1)(1 / 3)

一、功臣不能全身 嬴政何顏立於天下

驀然醒來,鄭國眼前的一切都變了。

寬大敞亮的青銅榻,寧靜涼爽的廳堂。鋪榻竹席編織得異常精致,貼身處卻挨著一層細軟愜意的本色麻布,老寒腿躺臥其上既不覺冰涼又不致出汗。不遠處,一麵藍田玉砌成的石牆孤立廳中,恍若一道大屏,滲著細密光亮的水珠。顯然,這是牆腹壘滿了大冰磚的冰牆。榻邊白紗帷帳輕柔地舒卷,穿堂微風恍若山林間的習習穀風,夾著一種淡淡的水草氣息,雖不若瓠口峽穀的水汽醇厚,也一片清新自然。如此考究的廳堂寢室,令他這個經年奔波高山大川過慣了粗糲生活的老水工很有些不適。一抬眼,陽光隔著重重門戶紗帳明亮得刺人眼目。

“有人麼?”鄭國猛然坐起,一打晃立即扶住了涼絲絲的銅柱。

“大人醒來了?”紗帳打起,麵前一張明媚的女子笑臉。

“你!是何人?”

“小女是官仆,奉命侍奉大人。”

“這是何地?”

“這是大人府邸。”侍女過來攙扶鄭國。

“豈有此理,老夫何來府邸?”鄭國推開侍女,黑著臉下地嘟噥了一句。

“大人初醒不宜輕動,小女去喚太醫。”

“不用。誰是此地管事,帶老夫去見。”

“大人稍待,小女即刻喚家老前來。”侍女風快地去了。

“這是人住的地方麼?不中不中。”鄭國煩躁地嘟噥著轉悠著。

正當此際,一個中年男子大步進門,迎麵深深一躬:“稟報大人,在下奉大內署之命暫領府務。一俟大人覓得得力家老,在下便原路回去。”鄭國正要說話,一個須發雪白的老者背著藥箱進了廳堂,身後正跟著那個明媚的侍女。鄭國頓時煩躁:“老夫沒病,誰也不用管!這裏有沒有車馬?老夫要見李斯,不行就見秦王!”家老一拱手道:“李斯大人原本叮囑好的,大人醒來立即報他。在下這便去請李斯大人。”話一落點人已大步出門。鄭國看慣了秦人風風火火,知道不會誤事,也不去管了。

侍女輕步過來,低聲道:“大人,這是長史署派下的住府太醫。大人病情,住府太醫要對太醫署每日稟報。查脈換方,不費事也。”鄭國無奈,隻好皺著眉頭坐在案前,聽任老太醫診脈。認真地望聞問切一番,老太醫開好一張藥方,又正色叮囑道:“大人臥榻多日,老寒腿未見發作,足證大人根基尚算硬朗。隻是大人觸水日久,風濕甚重,日後家居宜幹宜燥宜暖爽,避水尤為當緊,切切上心為是。”鄭國苦笑著點點頭:“好好好,老夫知道。”離座起身便去了。

鄭國已經習慣了秦國吏員仆役的規程:但遇法度明定的職責,縱然上司或主人指責,也得依照法度做事。譬如鄭國病情,老太醫叮囑不到,日後一旦出事,太醫署便得依法追溯。如此,老太醫豈能不認真敬事?可在鄭國聽來,這番叮囑荒唐得令人啼笑皆非。叫一個老水工不去觸水,還要長年幹燥爽暖,簡直就是教一隻老虎不要吃肉而去吃草!想歸想,涉及法度,老太醫盡職盡責,你說甚都是白說,隻有點頭了事。

午後時分,李斯匆匆來了。

“你個老兄弟!塞我這甚地方?老夫活受罪!”鄭國當頭直戳戳一句。

“哎呀老哥哥!你可是國寶也,誰敢教你受罪!坐下坐下,聽我說。”

李斯一番敘說,鄭國聽得良久默然。

原來,一出頻陽鹽堿灘,鄭國就發起了熱病。行營馬隊隻有秦王一輛王車,鄭國與大臣們一樣乘馬,昏沉沉幾次要從馬上倒栽下來。李斯總攬河渠,照應鄭國與一班水工大吏是其職司所在,自然分外上心。一見鄭國狀況不對,李斯覺得鄭國不能再在馬上顛簸,欲報秦王,可王綰說秦王正在車中與蒙恬密談。李斯稍一思忖,給王綰說了一聲,立即帶一班吏員護持著鄭國下了官道。進入櫟陽,調來一輛四麵垂簾的篷車教鄭國乘坐,又請來一個老醫士隨車看護,這才上道疾行趕上了大隊。將到鹹陽,前隊駟馬王車突然停住,秦王帶著蒙恬匆匆下車,找到李斯低聲吩咐了一番這才離去。依照秦王叮囑,李斯將鄭國乘坐的篷車交給了蒙恬。蒙恬也不對李斯多說,立即帶著自己的馬隊護送著鄭國車輛離開行營大隊,飛上了向南的官道。當時,李斯也是一肚子疑惑,不明就裏。

回到鹹陽,李斯因尚無正式官邸,原居所又沒有仆役照應,驟然回去難以安臥,被長史署安置在了鹹陽驛館的最好庭院。李斯沐浴夜飯方罷,正要上榻歇息,蒙恬大步匆匆來了。蒙恬對李斯說了韓國問罪鄭國的消息,並說斥候已經探查到韓國刺客進入秦國的蛛絲馬跡,他奉秦王之命,已經將鄭國送到一個該當萬無一失的地方去了,教李斯不要擔心。李斯一時驚愕默然,這才明白了秦王中途停車,教他將鄭國交給蒙恬的原因。李斯也有些後怕,假若在自己護持鄭國出入櫟陽時陡遇韓國刺客,後果豈非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