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啟我王:信陵君預言,秦軍攻大梁,必以水戰!”老屍埕憋不住了。
“果然如此,獒犬豈不遭殃也!”
默然良久,魏假終於長歎了一聲,將手中獒犬交給旁邊的虞人丞,癱坐到獒宮前常備的竹榻上散了架一般。不管多麼忌憚信陵君而厲聲嗬斥兩位大臣,對信陵君的用兵才具與洞察之能,魏假還是不得不敬畏幾分的。當然,對自己的王位,魏假更是很在意的。誠實方正的屍埕說信陵君有此預言,決然不會有假,而信陵君有此預言,那就一定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心頭閃過一連串思緒,魏假頓時心事重重,而第一個念頭,是對這些獒犬的憐憫。
“魏王,便是護狗,也得有防守水戰之法也!”屍埕很是急迫。
“本王早早巡視了城防,你等沒部署麼!”魏假突然發怒了。
“這?這這這……”屍埕驀然想起那次巡城,頓時張口結舌。
“老臣有言!”一直鐵青著臉的大梁將軍開口了。
“說也。”魏假不耐地鎖著眉頭。
“水戰防水。老臣之意,大梁軍主力當開赴鴻溝北段駐紮,死守河外!”
“將軍是說,隻留偏師守城?”屍埕老眼頓時瞪起。
“大梁之危不在城防,在水患!”
“短視。”魏假似乎突然清醒過來,從竹榻上站起頗有氣度地擺了擺手,轉悠著道,“大梁城牆高厚,糧草財貨儲存頗豐。當年小小即墨能堅守六年,大梁至少還不堅守十年?十年之間,天下能不有變?齊楚能不救援大魏?然則,守城靠人靠兵,若大軍主力出城,老弱偏師能守城麼?再說,城外主力大軍一旦戰敗,魏國豈不連根爛也!”
“我王是說,全軍守城,至少十年;開出城外,朝夕不保?”
“老丞相何其明也!”
魏假很是為自己的見識驚訝,破例以大大褒獎屍埕的方式大大褒獎了自己一回。可是,大梁將軍卻板著黑臉一句話不說,仿佛沒有聽見。屍埕對魏王的破例褒獎似乎並不在意,湊過來低聲問:“守城十年,老將軍以為如何?”大梁將軍冷冷道:“守城不外防,未嚐聞也!”魏假立即接道:“豈有此理!即墨當年有外防麼?如何守得六年?”大梁將軍道:“即墨非不外防,無力外防也。我軍能防而不防,豈非將水路拱手相讓?”魏假大覺今日才思敏捷,立即氣昂昂高聲道:“此言大謬也!你防水口,秦軍不攻水口麼?兩軍戰於水口,河水決口豈不更快!”大梁將軍雖秉性剛直,終不願與國王對著嚷嚷,默然片刻長歎一聲道:“老臣隻怕水淹大梁之時,我王尚在夢中也!”
“將軍一言,出我神兵也!”魏假驚喜地猛然拍掌。
“我王有神兵?”屍埕一頭霧水,又驚愕又茫然。
“然也!”
“世間當真有神兵?”屍埕的老眼瞪得更大了。
“神兵者,獒犬也!我出獒犬五百頭,日夜輪換巡視鴻溝!”
“但有警訊,大軍出城?”老屍埕顯然在連番嚐試著揣摩君心。
“然也!丞相萬歲!”
“老臣慚愧,魏王萬歲!”
國王與丞相驚喜萬分地唱和著,大梁將軍的汗水從額頭涔涔滲出,淹得淚水也跟著湧流出來,大手一抹涕淚唏噓了。魏假正在興致之時,看得不禁大笑起來。自然,屍埕也跟著大笑起來。大梁將軍萬分難堪,猛然一拱手騰騰騰徑自去了。
汜水河穀,秦軍已經開始了周密的部署。
在向鹹陽上書之後,王賁立即趕赴新鄭,邀了姚賈一起趕赴洛水河穀的蒙武大營共商大計。王賁的主張是:水攻大梁雖有先賢預言,實施也將極有成效,然大梁畢竟是天下第一大都會,關涉方麵太多,最終尚需鹹陽廟堂決斷。即便不行水攻,滅魏之戰也是無可回避,作為中原大軍主力大將,他必須做好秦王不允準水攻的戰事方略。否則,水攻方略一旦被擱置,安定中原便沒有成算。若要等到父親的主力大軍南下再行滅魏,對王賁而言,就意味著自己不堪大任,如此未免太沒有勁道。是故,王賁力求在秦王王書抵達之前,謀劃好第二套滅魏方略,若水攻不能便立即鋪排強兵滅魏。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也!”
老蒙武聽完王賁來意,油然生出一番感慨。洗塵小宴未了,老少兩將軍與姚賈便就著酒案說將起來,一氣直說到五更雞鳴。三人會商的方略也是兩套,第一套是水戰方略:王賁所部隻須全力施行水戰攻梁,包括征發民力開決水口等;蒙武軍則總司外圍策應,一則在陸路截斷魏國殘餘的南逃東逃之路,二則總轄巴蜀調來的戰船封鎖大河航道,使魏國殘餘不能水路逃遁。第二套是陸戰滅魏方略:王賁部以大型攻城器械,強兵全力主攻大梁,蒙武軍狙擊外圍魏軍以及有可能援救魏國的齊楚聯軍。無論施行哪套方略,姚賈的邦交人馬都努力分化魏國與齊楚兩國的關係,使合縱不能在最後關頭死灰複燃。諸般細節一一確定,王賁心下大是舒暢,走到幕府帳口對著朦朧曙光張開兩臂一個深深的吐納,猛然轉身笑道:“兩位前輩想想,魏王假此刻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