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類文明史作橫向對比,秦政則是同時代人類文明的最高水準。大體同時代的西方羅馬帝國的殘酷暴烈,與秦帝國的法治文明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舉凡人類在自然經濟時代的野蠻標誌,都是西方羅馬帝國及中世紀的專屬物:鬥獸場、奴隸角鬥士、初夜權、奴隸買賣製、領主私刑製、貞操帶、以掠奪為實質的宗教戰爭等等等等,其觸目驚心,其陰暗恐怖,盡出西方落後文明也。這是曆史的事實,不能因為西方社會今日的相對文明發達而否定其曆史的野蠻性。客觀地說,相比於西方羅馬帝國,秦帝國的文明水準至少超過其半個時代,或者說高出其半個社會形態。
唯其如此,指控秦帝國“暴政”,並極其武斷地以此作為秦亡基本原因,既缺乏基本的曆史事實依據,又與高端文明時代的審視理念顯然不合,是有失公正的。就曆史觀而言,我們不否認秦政與秦亡的內在聯係,我們更對基於探究曆史經驗教訓而研究秦亡與秦政之間的因果聯係,表示由衷的敬意。我們隻對缺乏曆史依據的“暴政亡秦”說給予必須的否定,並客觀公正地論述我們的理念。
要探究秦亡奧秘,首先得明確兩則根基。
其一,將作為文明體係的帝國創造物——秦政體係,與作為權力主體的秦帝國區別開來,建立一種明確的認知:權力主體之與其文明創造物,是兩個具有不同運行邏輯的各自獨立的主體。兩者之間有聯係,但並無必然的興亡因果關係。秦帝國的速亡結局,並不必然證明其文明體係(秦政)的暴虐。秦二世趙高政權的暴虐殺戮,隻是帝國權力主體在曆史延續中的變形,而不是作為帝國創造物的秦政的必然延伸。
用說了。當時的始皇帝與天下臣民,事實上已經將扶蘇作為儲君對待了。盡管在施政寬嚴尺度上,扶蘇的寬政理念被更看重複辟嚴重性的始皇帝否定了,但就其實際處置看,扶蘇的重要性絲毫沒有減弱。當此之時,曆史卻突兀地呈現出一幅最荒誕的畫麵:始皇帝突然死於大巡狩途中,最不成器的少皇子胡亥,突兀成了秦帝國的二世皇帝!
這一突兀變化的成因,及其演進環節所包含的具體因素,始終無法以常理推斷。幾乎其中任何一個環節都是突發的,幾乎任何一個因素都是突然變形的,都不具有可以預料的邏輯性。突發性與偶然因素太多太多,教人常常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曆史幻覺:莫非這當真是古人所謂的天意?
透析這場政變對秦帝國的直接的全麵的內毀,認識其突發性與偶然性這一特質,是極其重要的。唯其突發,唯其偶然,唯其不可思議,才有了秦帝國中央政權的堅實結構迅速瓦解崩潰,才有了帝國臣民依然本著奉公守法的傳統精神,在連番驚愕中不自覺接受了權力軸心極其荒誕的惡性作為。惡性政變突發,農民暴動又突發。秦帝國所有足以糾正中央惡變的政治力量,都因為沒有起碼的醞釀時間,而最終一一宣告失敗。從根本上說,政變的突發性與農民舉事的突發性聚合,決定了其後帝國命運的殘酷性。這場突發政變所彙聚的曆史偶然性因素,大體有如下方麵:
始皇帝年近五十而不明白確立扶蘇為太子,偶然性一也。
始皇帝明知身患疾病而堅執進行最後一次大巡狩,偶然性二也。
始皇帝大巡狩之前怒遣扶蘇北上九原監軍,偶然性三也。
始皇帝最後一次大巡狩,於諸皇子中獨帶胡亥,偶然性四也。
始皇帝中途患病而遣蒙毅回鹹陽,偶然性五也。
始皇帝在蒙毅離開後以趙高兼領符璽令,偶然性六也。
始皇帝於沙丘行營病情突然加重,偶然性七也。
突發病情致始皇帝未能在死前寫完遺詔,偶然性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