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垂頭看著自己的手,這一天一夜漫長得真的像是在度日如年。今天見到他,心裏就一直像被什麼東西扯著,生生地抽疼。她緩緩地說道:“原諒?我不會報複你們家,我也沒那能力,也不會牽連怪罪到你身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在一起。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我該叫江文瀚什麼?叔叔嗎?”一向什麼都看得很淡的姚遠此刻臉上是清晰可辨的沉重憂傷,“師兄,以後,我們別再見麵了吧。”
江安瀾深呼吸了一下,隨後上來擁住了她,“姚遠,為什麼你不能單想想我呢?我們的感情是我們兩人的事,跟別人,哪怕他們是我們的親人,又有什麼關係?我知道這話很自私,自私透了,可我不管。除非你說你不喜歡我,那好,我沒話講。可是,你對我不是沒感覺的,不是嗎?姚遠,我想與你走完餘下的人生,不想因為旁人而跟你分手。我花了那麼長時間才跟你見麵,跟你走到這一步,若真的做不到也就算了。我說了,你就當憐憫一下我,好嗎?當我求你。”
姚遠聽完他這長長的一段話,這種告白,這種堅定的表態,不是不動容的。
但是,他能說出那樣的話,是因為那場車禍不是他的心魔,他可以輕易地拋開。但她不行……父母被車撞的那天,是她的生日,早上爸爸媽媽還開開心心地送她去了學校,說好了晚上去接她,然後一家人一起去買蛋糕。那天她滿心希望時間走快點,盼著放學後爸媽來接她去過生日。然而那天卻成了她生命裏最漫長的一天。她在課堂上被大伯帶了出去,去了醫院,看到了血肉模糊的父母。她不會去討伐誰,但是,也真的無法跨過心裏的那道坎。
“師兄,我不想恨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姚遠卻覺得她有點恨自己了。
那天過後,姚遠沒再跟江安瀾有任何聯係了。
有人說,我們無法選擇命運,我們能選擇的,隻有命運來臨時該如何麵對。
而她既然選擇了那樣麵對,無論對錯,隻能繼續走下去。
過年期間,姚遠一直在鄉下陪奶奶。
過完年,進入新學期後,姚遠開始變得很忙碌,朋友、同事的聚餐活動她都會參加,下班後會去運動,也準備著考博,一刻閑暇都不給自己留。
她頭發也剪了,剪得很短,隻蓋住耳朵,理發師說這發型配她特別合適,很清爽。姚遠卻並不在意好看不好看,她甚至考慮著要不要再去剪短點,洗頭更簡單,卻被堂姐阻止了,堂姐的理由是看不下去她這麼糟蹋自己。姚遠對此很是無語,她不過是事情太多沒精力去打理自己罷了。
姚遠將文檔保存好,剛關電腦,手機響了,不出意外是堂姐姚欣然,她如今總是時不時地找姚遠出去一起活動,像是怕她一個人會出什麼事似的。
“小遠,明天禮拜天,你過來我這裏,我們一起看電影吧,今天剛入手了一套正版《魔戒》,決定回味一下我家精靈王子的美貌,你沒看過對吧?一起來看,我已經準備好零食了。”
“姐,我還有一篇報告沒寫完,下禮拜一要交的。”
“不行,明兒你無論如何都得給我過來,你再這麼離群寡居下去,就直接可以出家了!”
“好了,我明天會去的,你別說得這麼離譜行不?”姚遠無奈道,連出家都說出來了。
第二天,姚欣然給姚遠開門後,就拉著她直接衝到客廳的電視機前,一把將她按坐在沙發上,“水果、零食、茶水我都備妥了,你先吃著,我馬上去放碟片。”
姚遠搖頭道:“現在還會去買電影碟片的人不多了吧?網上看不是也一樣嗎?”
姚欣然說:“格調懂不?收藏懂不?高清懂不?”
姚遠被逗笑了,“如果你的電腦裏能少些愛情動作片,恐怕我會更相信你的格調論。”
姚欣然自己也笑了出來,放好碟片,回來坐在姚遠身邊,“給你姐點麵子行嗎?”
“好吧。”
電影已經開場了,姚遠便不再說話,脫了拖鞋縮進了沙發裏,靜靜地看著電視機,電影播放著,一旁的姚欣然隨著劇情發展激動不已,她卻平靜到幾乎漠然。
姚欣然眼角瞥到姚遠的表情,心底不由歎了一聲,她知道自家堂妹這段時間心情一直不好,雖然麵上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但是她們在一起二十幾年了,她怎麼會看不出來?
當天色暗下、華燈初上的時候,《魔戒》三部曲也終於到了最後皆大歡喜的大結局,隻是當主角Frodo Baggins回到已經空無一人的袋底洞,獨自對著已經寫到結局的書,起身漫無目的地踱步的時候,他的喃喃自語卻讓一切變得悲傷不已。
你該如何重拾過去的生活?
你該怎麼繼續下去……
當你在內心深處早就知道你已無法回頭。
有些事情無法彌補,
有些傷痛太過深沉,
你將永遠無法複原……
姚遠怔怔地看著電視機,直到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直至現在她才終於清醒地意識到,那人在她心底烙下的痕跡,不管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抹去了。
最磨人的思念是似有若無地想起,有時候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想。
仔細算算,他們分開有四十天了吧?對於江安瀾來說,這四十天完全像是回到了自己住院的那幾年的狀態,沒有盼頭,壓抑,看誰都不順眼。
這天,他跟大堂哥江安宏打完網球,走去俱樂部浴室的路上,江安宏開口問他:“你這兩天公司要是沒什麼事,抽點空出來,跟你三姐一起去外麵玩玩吧?”
江安瀾扳正網球拍上的網說:“沒有空。”這樣的態度表明他不想談這話題,江安宏也就不多說了,他這五弟已足夠有本事,不需要他多點撥,很多事情他都能掌控好,審時度勢,聰明得很。爺爺曾說過,如果小五的身體允許、脾氣好點,去走仕途的話,那麼他的作為可能比他們江家的任何人都要大,隻可惜天不由人。而最近聽江安呈說起,小五在談的那段感情可能已結束,所以就提了提讓他出去散散心的想法。不過現在看小五的反應,想來對於這段感情該如何取舍,他心裏也有數了。
之後,兩人各自去洗澡,出來後找地方吃了午飯,中途江安宏被一通電話叫走。
江安瀾吃完後,回自己的住處。他坐在車後座,搖下車窗,外麵的國槐、洋槐都已在冒芽了,一片生機盎然,兩旁人行道上有不少人在散步踏青。今天是周末,所以人多,三三兩兩的,有情侶,有帶孩子玩樂的老人,他卻看得胸口發悶,憑什麼別人都可以過得這麼舒心,他就不行?奇了怪了,他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算有,那也都是兵不厭詐、各安天命的事情,憑什麼他就得過這麼苦逼?江安瀾剛步入二十九歲的“高齡”,心理卻是越來越扭曲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命懸一線的絕症患者。不,他就是絕症患者,肺性腦病,在他的這二十九年裏,因為得這病,從十二歲到十五歲,他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醫院裏度過。大學剛畢業那年,因為並發症,他躺在醫院裏,吃不進東西,吃進去的大部分也都吐了出來,一度瘦得不成人形,情緒焦躁悲觀。如今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加重病情,會昏迷,甚至會精神異常。江安瀾閉上眼睛,那次她帶他去醫院,幫他叫醫生,給他付錢,他覺得這人真傻……
“傻瓜,如果你不救我,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他掏心掏肺地想念起來,這種掛念在許多年前就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