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的會麵,是謝若與謝綰綃最後一次相見。
會麵之地是倩幽台,這裏位於宮城之南,無需深入內廷,確實是恰當合宜的相談之所。交鋒的兩軍暫時息鼓,百人的衛隊護送著謝若來到了倩幽台。
倩幽台……看到這裏時謝若下意識的回憶起了那些於她而言盡是恥辱與不堪的曾經,曾經她是寵冠後宮的蓮妃,睿帝愛她的舞姿與柔媚,特地修築了這倩幽台賜予她。當時後宮妃嬪人人豔羨,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每一次婉轉笑顏背後是咬碎了的銀牙和強咽下的血。
這些年來,她可曾留下過什麼好的回憶?所有的美好,都已隨著大蕭的傾覆而消失。
雙方的精兵在倩幽台沉默的對峙,仿佛拉滿的弓弦,或許下一刻殺機就會破開刺出。在銀鎧鐵槍的護衛下,謝若見到了自己的妹妹。
綰綃靜靜的坐在倩幽台的中央,她的麵容那麼恬靜安寧,又蒼白脆弱的像個孩子。謝若不猶想起了很多年前綰綃還隻有五歲的時候,那時大息的鐵騎已兵臨琴州城下,兵荒馬亂之中誰也沒有多餘的耐心去關注這個孩子,不過她很乖,總是安安靜靜的一人坐著,不去打攪任何人。
“殷謹繁呢?”謝若掃視了倩幽台一眼,這裏的開闊和高出平地十餘尺的高度顯然無法藏人,她隻看到了綰綃和站在綰綃身後那幾個帶刀侍者。
“我有話與皇姐說。”綰綃的眉眼並不像謝若,謝若是秀婉中暗藏冷銳,而綰綃則是恰到好處的穠麗,早些年還因在南蕭的孤苦而眼中暗含冰冷,可現在的她,看起來端莊平和,一派安然,就如……就如謝若記憶裏的母後,蕭哀帝的敬德皇後一樣。
母後是個很賢明也是很慈愛的人——謝若用力閉了一下眼睛,盡量讓自己不要多去回想什麼,“你是來給殷謹繁當說客的?叫他自己來這,否則我看不出他的誠意。”
“皇上暫離,我們姐妹說話,要他來做什麼?”綰綃澹然的笑,“皇姐請坐。皇姐身邊跟著這麼多好身手的人,還怕我會對皇姐不利麼?”
“你果然是給殷謹繁當說客的。有什麼要說的便說罷,我想見識見識你的口才。”謝若落落大方的坐在了綰綃對麵的位子上。
“我說了我不是說客。”綰綃搖頭,“我今日坐在這裏,身份與姐姐是一樣的。大蕭的公主,謝氏的女兒。”
“原來你還記得你姓謝。”謝若嘲諷的彎了彎唇。
“綰綃姓謝,骨血裏的印記永世無法更改,會代代的傳下去。我腹中的孩子,也會流著謝氏的血。”她道,她深褐的眼眸打量著謝若,神色平靜而幽深,“皇姐,大約不會有多久可活了,對麼?”
已是命在旦夕,靠著藥劑強行吊命的謝若眼睫猛地顫了顫,她抬眼看著綰綃,眼眸中幽幽森寒。
“皇姐若是死了,他們,怎麼辦?”綰綃看了眼謝若身後跟著的護衛,眼眸輕轉,目光又落向遠處,“追隨皇姐的人怎麼辦?南蕭,怎麼辦?據我所知皇姐手下並沒有可以代替皇姐的人。章玨敏死了、蘭碧死了、華玠叛離……皇姐,你若死了,他們也會死。”
謝若緘默了片刻,然後開口,“綰綃,你未免將我想得也太重要了。我不過是謝蕭複興大計中的一環,我死了,未必會影響到之後的成敗。”
“西南方,南蕭的軍隊正與大息對戰,北地,被挑起的諸王叛亂也正摧毀大息的命脈——可皇姐,你無法預知未來,你死後,會有些事情比你預想得要偏移,最後,可能會釀成大禍。”
“哦?”
綰綃傾身向前,眼眸中滿是肅然,“皇姐一手為大息培養出了一個好皇帝。皇姐有沒有想過,皇上——殷謹繁的真正實力?”
謝若深吸口氣,纖秀的眉不安的微微擰起,她的確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不該悉心教導殷謹繁十餘年,更不該將他想得太過簡單。才從殷謹繁的暗算中逃出的她自然明白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早已不是那個什麼事都需別人拿主意的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