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舅”我咽了口唾沫，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張已經有4年沒有見到過的麵龐，“老，老舅真的是你麼”我依舊難掩自己的驚訝，雖然我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老爹隻是告訴我，老舅因為拿了公家的東西，所以被抓了，那年我哭著追了好幾裏地，看到老舅被一隊帶著紅袖章的反剪著雙手給壓走了，時隔4年，我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卻沒想到會以這樣一種麵貌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下相見，老舅看著我，淡淡的笑著，微微的點了點頭，內心的恐懼和一整晚的擔驚受怕，終究在確認眼前的那個人就是從小疼愛我的老舅時爆發了出來，我一把衝進了老舅的懷裏，痛哭了起來“老舅，老舅，狗蛋好想你啊，以為再也見不到了”，老舅被我撞了一個趔趄，沒好氣的拍了下我的腦袋，“狗蛋你都是個小男子漢了，還哭鼻子，這要是被村裏的羅大卵，李狗娃他們看見指不定怎麼笑話你呢”，“他們敢，他們敢笑我就揍他們”，我擦了擦眼淚，手卻不肯放開老舅半分，生怕一個不留神，老舅又不見了。剛見到老舅，心裏憋著一大堆話想和他說，肚子卻在此時不爭氣的叫了起來，我尷尬的望了眼老舅，“老舅，我。。”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老舅一把拉下，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瞧著他，眼睛不斷的四處巡視著，側著耳朵好像在聽什麼，一副如臨大敵，滿臉戒備的樣子，沒由來的也一陣緊張，就這樣保持著蹲下噤聲的姿勢，直到我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倒下的時候，老舅如猿猴一般，一手扯過我，急促的說了句“跟上”！便大步流星的朝前麵的小路狂奔了起來，我的心緊張的快從嗓眼裏跳了出來，想問老舅到底怎麼回事，老舅隻是埋頭走路，並不理我，隻是讓我跟著他，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大概走了有20多分鍾的樣子，老舅在一棵巨大的樺樹前停了下來，左右看了下，確認沒什麼異樣了，便撥開了擋在樹前的一堆荊棘，赫然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樹洞來，我貓著身子和老舅一前一後鑽了進去，老舅仔細的掩好樹洞前的荊棘，檢查了下是否遮擋仔細了，確認無礙了，這才慢慢的走到樹洞裏麵來，樹洞裏麵很大，十多個人都能藏的下，我聽到老舅在洞裏摸索了半天，“嗤”地一聲洋火劃過的聲音，老舅的影子射在了洞壁上忽明忽暗。
洞裏生起了一小堆火，我張了張嘴，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咕嚕咕嚕”，肚子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剛剛那麼緊張的奔跑倒也是沒察覺，此時停了下來，卻餓得有些難受了，安靜的氣氛陡然被我這不爭氣的肚子給打破了，頓時顯得有些尷尬了，我朝老舅的方向望了眼，借著火光，我看見老舅抽著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紙卷煙，低著頭似乎在想些什麼，我舔了舔嘴唇，輕聲喊了句老舅，老舅似乎沒聽到，我又提高了些嗓門，老舅這回聽到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這時肚子倒也配合，咕嚕咕嚕叫了兩聲，老舅對著我苦笑了一下，讓我稍等，接著就看到他走到洞的深處，從一排藤蔓上拿下幾塊風幹的肉幹，老舅拋給我兩塊大點的，自己留了塊小的，此時的我早已餓得不行，接到肉幹，立刻就整個噻到嘴裏，剛動嘴咬，我看到了老舅臉上那熟悉的戲謔，當我的牙齒觸碰到那肉幹時，我終於明白了老舅那惡作劇般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意思，“硬，真他奶奶的硬”此時的我內流滿麵，老舅不帶這麼坑人的好麼，老舅也不管我此時的難堪和滿臉的幽怨，一點一點的把肉幹撕成條狀，就著水，細嚼慢咽了起來，我望著老舅那愜意的模樣，思緒又回到了當初老舅帶我滿山玩耍的日子。
“狗蛋啊，你一定有很多事想問老舅吧”，老舅吃完了肉幹，又擦了根洋火，點了支卷煙，猛吸了一口，又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盯著我的臉，悠悠的說道，我放下手裏的肉幹，望著那張被煙霧遮擋的忽隱忽現的麵龐點了點頭，老舅站起身，又給火堆裏加了把樹枝，找了個地方，讓自己舒服的躺了下來，老舅抬著頭看著洞頂對我說道“狗蛋啊，你已經多久沒見到老舅了啊”“四年了”我張口說了出來，“是啊，眨眼都四年了，狗蛋啊，咱爺倆有四年沒見了，當初的屁股蛋蛋都長這麼大了”，我憨笑的撓了撓後腦勺，倒也不答話，“那你可知道老舅這些年去哪了麼”，“嗯，我聽爹說你偷了公家的東西被抓走了”，“哼哼，你爹？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到這，老舅情緒顯得有些激動，聲音都不由大了起來，我聽老舅這麼說我爹，頓時心裏有些不自在，想要反駁卻又不敢，老舅仿佛看到了我的反應，語氣又恢複了常態“狗蛋啊，老舅當年被抓走，就是因為你爹告的密啊”，老舅又吸了口眼說出了這個讓我震驚萬分的話，“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爹，我爹不可能作出這樣的事，老舅是你騙我對不對，一定是你騙我的老舅”，“哼，狗蛋，老舅說的話你也不信麼，不信回去問問你爹就知道了，這事你娘也知道”我看著老舅一副篤定的樣子，原本的自信立刻蕩然無存，整個人無力的癱軟地坐在地上，“狗蛋啊，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打擊比較大，但這就是事實啊”老舅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剛剛的話對於一個12歲一直和父母相依為命的少年來說，實在是過於沉重了，一個參加過抗日，老實巴交的父親，平日裏沒少幫助鄉裏鄉親的父親，竟然會是那個讓自己如父如友的老舅鋃鐺入獄的罪魁禍首，這事顛覆了我整個的人生觀，也打破了父親在我心中的偉岸形象，老舅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你爹，他就是那樣的人，當了一輩的兵，心中隻有國家，唉”我望著老舅，婆娑著眼淚，充滿了不解和迷惑，“不明白是麼”我點點頭，“當年老舅我確實拿了公家的東西，有了這東西，咱們可以再也不用過這樣的窮日子了，三年的自然災害，死人比活人多，樹皮都沒得吃了，觀音土吃撐死的人遍地都是，我窮怕了，餓怕了，爹娘死的早，我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的把你娘拉扯大，好不容易等到你娘16歲了，嫁給了王二屠夫家的幺兒，滿心想著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卻不想這成親還沒滿月，這短命鬼就死在了戰場上，這才便宜了你爹”說道這，老舅不屑的撇了撇嘴，我咧了咧嘴，沒有答話，但心裏卻是很讚同，我也覺得我爹能娶到我娘這樣的真是他的福氣，這十裏八鄉的還真沒我娘長的好看的女人，老舅接著說道“這東西也不算是偷的，是老舅我在這山裏撿的”“什麼？撿的？那幹嘛說你偷的啊老舅”，老舅吸完最後一口煙，坐起身子，往我這邊靠了靠，壓著嗓子對我說道“這東西是要掉腦袋的！”我一聽整個人一驚，“啊？！”“噓，小點聲小點聲！”老舅緊張的一手捂住我的嘴，快步湊到洞口，朝外張望了下，見沒什麼動靜，這才放下心來，轉過身，洞外這時卻傳來一陣烏鴉受驚飛起的聲音“呱呱呱呱”，老舅整張臉瞬間變白了，他跑到我跟前，用腳踩滅了火堆，又拿出一個貼身的破布兜來塞到我的手上，急切的說道“狗蛋啊，老舅這次回來本想悄悄看你們一眼再走的，這次遇到你也算是天意，這個包裹你貼身放好，裏麵藏了這個山的秘密，千萬不可弄丟了啊，待會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一路沿著溝子走，就能出山了，記住了，狗蛋，這個包裹一定要放好。”我瞧老舅滿臉的緊張和殷切之色，用力的點了點頭，老舅回身把藤蔓上的肉幹全給取了下來串成一串，將他們全都綁在了我的腰上，“狗蛋，待會老舅一打開樹洞，引開他們，你就跑，聽見沒”我木訥的望了眼老舅，看著老舅這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不知道老舅所說的他們是誰，但我深知，此去老舅可能凶多吉少，一時沒了想法，老舅見我發呆，狠狠的踹了我一腳，又加深了一遍語氣“聽見沒！”我噙著淚，點了點頭：“聽見了”，老舅不再管我，又來到樹洞邊，此時外麵隱約可以聽到一串串急促的腳步聲，老舅不再遲疑，一腳踢開樹洞前的荊棘，朝洞裏大喊一聲“狗蛋，跑！！”說完便一個人影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