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以前,我踉皮婭就訂了婚。訂婚期拖得這麼長的原因
是這樣的:盡管我在父親的五金店裏幹活,但是手頭拮據;而皮
婭呢,正在讀書,打箅象她的母親那樣,將來成為一名護士,而眼
下,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她一無所有。
這兩年的光景,與其說是一對訂婚的戀人相愛的兩年,不如
幹脆說是無休無止的爭論和吵嘴的兩年。我們之間爭吵的一個
主要問題,就是房子。說真的,本來我們可以住在我的家裏,跟
我那很容易和睦相處的父母親生活在一起。可是,皮婭壓根兒不
願意聽到別人提起他們;她在認識我的母親之前就討厭她了。皮
婭的母親也有一套相當大的房子,夠我們兩個住的,皮婭跟我無
不反對這個方案;可是,她的母親卻不願意,因為她還是一個年
輕的寡婦,她希望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不想受過門女婿一家的
拖累9
一天,在波爾凱塞公園,我對皮婭提出我認為是一個合情合
理的建議:
“聽我說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母親,但我並不要求你踉
她生活一輩子。僅僅幾個月的時間,這期間我再想別的法子安
置我們的小家庭6我們結婚吧,先住到我的家裏‘。總而言之,象
俗話說的,隻要播下種子,就會結出甜果。”
皮婭不由分說,跳將起來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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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隻要播下種子,就會結出甜果!實際的情況是,你
握出這個建議,分明是讓我嚐苦果的滋味。”
她從我挽著她腰的臂膀中掙脫出來,朝著賓契奧宮的台階
跑去,我在後麵一邊追趕一邊叫喊:
“皮婭,等一等,你這是幹什麼?”
跟看我就要追上她了,而她卻象蛇一樣敏捷地竄到一個聱
察麵前,喊道:
“請您讓後邊那個家夥放開我,整整一個上午他都糾纏住我
不放。”
我沒有料到她這一著,不免吃了
一驚。這時,耆察走到我的
跟前:
“年輕人,拿出證件來廣
我從兜裏掏出身份證,眼睜睜地看著皮婭一溜煙地跑遠了。
我呆若木雞,茫然不知所措。
那天,我試著上她家裏去找她,但撲了個空。於是又給她打
電話,她毫不理會。我隻得給她寫了封本市快信,但三天過去
了,還得不到她的回音。
就這樣,我失去了皮婭。我突然感到,我的生命的一部分,
恰恰是使我呼吸、吃飯、睡覺、工作的那一部分生命,喪失了。我
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痛苦。我不僅在心靈深處體味到這種痛苦,
說什麼也無法克製精抻上的悒鬱愁悶,而且,我的整個肉體,我
的身軀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抻經,都使我感到痛楚難言。
每當我獨自在我的房間裏的時候,我便呆呆地坐在書桌前,
兩手捧著腦袋,莫名其妙地啜泣起來。如果我出門去,痛苦和傷
感竟然會讓我覺得,燦爛的太陽失去了光輝,湛藍的天空慘淡昏
暗,奶黃和現白色的房屋,春天青翠多姿的樹木,統統郝變成了
3歲
—片漆黑。過去,我吃飯從來都是很香的;現在呢,第一口吃下
去,就好似吞下了一個木塞,堵住了嗓子眼。睡覺也不得安寧,
我常常仿佛受到猛烈的搖撼,從夢中突然驚醒,於是便徹夜不
眠,兩隻眼睥睜得大大的,一門心思隻想著皮婭。
在那些日子裏,有一天,我比往常更加感到悶悶懨懨,身體
的每塊肌肉都象小提琴上的弦一樣,繃得緊緊的。我走進一家
酒吧間,這家酒吧間座落在奧斯蒂恩賽大街,就在皮婭家的樓
下.
那是個清晨,酒吧間裏隻有一名女子在喝咖啡,她的背朝著
門,胳膊肘倚著櫃台。我一瞧見她,禁不住暗自叫了一聲:皮婭。
是的,是她;我認出了她剪得短短的、烏黑發亮的頭發,幾小縷鬃
發整齊地抹在脖頸後麵。說真的,當我一發黨是皮婭,我頓時覺
得整個身體象鬆開了大綁似的;原先,我的肺腔窒悶阻塞,仿佛
有一頭受了驚嚇的野獸憋在那裏,呼吸困難,現在,突然感覺平
靜和暢通起來。我叫道2
“皮婭”
女子轉過身來,我這才發現認錯了人。原來不是皮婭,而是
她的母親,她的頭發式樣剪得跟女兒一模一樣。但是,我出乎意
外地發現,把她當成皮婭而產生的欣慰感覺仍然繼續著:我的肌
肉不再那麼疼痛了,呼吸也仍然是輕快和舒暢的。她馬上認出
了我,說道:
“錯了,可憐的朱斯蒂諾,我不是皮婭,是她的媽媽。”
於是我向她表示問候,當我們寒暄的時侯,我仔細地打量了
她一番。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以前我沒有發現的東西:她跟女兒
長得維妙維肖,剪得短短的烏黑閃亮的頭發,腳岡的跟睛,細膩
潤澤的皮膚,修長的朝上翻起的眼睫毛,小巧的象鉤子似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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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彎彎的嘴角微餓向上翹的嘴唇,都好象是一個模子裏做出來
的。唯一的區別是:皮婭年方二十歲,她的母親已經年逾四十。總
而言之,皮婭的臉完全消融在她母親的臉容裏了。但由於年齡
的緣故,看起來,皮婭媽媽的臉要胖一些,更加豐滿但又鬆她
而衰老。不過,不管怎麼說,我現在瞧著她,就好象遇見了皮
婭,因為自從她離開我以後,我非常熱切地希望見到她。如今,仿
佛皮婭就站在我的麵前,我心情偷快,似乎真的如願以償了。
她的母親,具有女人對這類事情的那種敏感,她發覺我打量
她,就對我淺淺地笑著,這微笑也跟皮婭的微笑一模一樣,我也
客吟吟地笑了。她問我:
“你在幹什麼呀?朱斯蒂諾。”
於是我發現了一件我方才未曾注意到的東西:她的聲音也
跟皮婭一樣,隻是音調略微低沉些。我回答說:
“沒什麼,沒什麼。”
她顯露出一種憐憫的神情:
“你可知道,你已經消瘦多了廣
她喝完了咖啡,跟我一起走出酒吧間,說道:
“朱斯蒂諾,我跟你說正經的,你跟皮婭之間的關係,最好吹
了吧;她箝要一套房子,可是你又無法滿足她的要求。再說,她
也不願意上你家裏去住。我呢,又沒有條件讓你們住到我的家
裏。當然,這僅僅是我建議你跟她斷絕關係的許多理由之一。”
我回答說:
“事實上,我跟她已經吹了。”爾後,我緬腆而惶亂地說,因為
我覺得我現在要提出的建議可能使她感到突然,“你看,為什麼
今天晚上咱們不在一起吃頓晚飯呢?”
她驚詫不置地瞧著我,然後說道:
“好吧,但我要提醒你,最好不再向我提起關於皮婭的事兒,
那是徒勞無益的。我是一個女人,她是另一個女人,我們每個人
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誠懇地回答:
“我隻是為了跟你在一起,並不打算再談關於皮婭的事兒7
她再次驚詫不置地腺了我一眼,便跟我約定那天晚上九點
鍾,在奧斯蒂恩賽大街,她家對麵的一家飯店見麵。隨後我們就
分手了。
晚上九點,她準時來了。我注意到她用心修飾了一番。我
已經說過,她還箅一個年輕的女人,風流乖覺;她喜歡男人,也喜
歡討男人的喜歡。她身上穿一件色彩豔麗的紅毛衣,腰間束著
一根帶銀白色金屬扣的烏黑閃亮的漂亮的皮帶0下身著一條黑
裙子,把腰身裹得緊緊的,說真的,真叫人擔心她的臀部會把已
經繃得緊緊的呢子炸開來。
我們走進飯店。這家飯店座落在奧斯蒂恩賽大街地勢較高
的地段,進口朝著大街,一座帶涼棚的花園麵對台伯河。我們在
涼棚下揀了一張桌子坐下。正是五月的時光,天氣煦暖,台伯河
隱沒在沉沉的夜色中;對岸,沿著台伯河欄杆,閃爍著瑩瑩燈火,
遠處隱約可見一座大煤氣爐,髙大的煙囪在黑夜中吐著紅色的
火焰。
我點了兩份野味雞,在等菜的時候,我又要了一瓶酒;我給
她斟了滿滿的一杯,因為我從前就知道她有豪飲的嗜好。她喝
於了第一杯,接著又是第二杯。她瞧見我既不喝酒,又不講話,
隻是細細地諦視姑,便用嬌揉造作的聲調對我說;
“能不能告訴我,你這樣呆呆地瞧著我是什麼緣故呢?”
“我瞧你,因為我喜歡你。”坦白地說,當時我腦子裏其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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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的:“我瞧你,因為我喜歡你身上許多踉皮婭相象的地
方/
這時,她有點輕飄諷了,以一種賣弄風情的神態問道:
“你最喜歡我身上的什麼呢?”
於是,我一五一十地列舉她身上我最客歡的東西,也就是她
跟皮婭共同的地方。
在我跟她談話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心情越來越舒暢,我的整
個身子好象得到了休息,輕鬆異常,呼吸平靜。而她呢,可憐的
女人’她不可能了解我,最後說-
“不妨告訴你,朱斯蒂諾,如果你不是比我年輕得多,而且也
不是皮婭的未婚夫的話,我會喜歡你的;過去,我就一直喜歡你。
迪鉍得很,情況竟然是這樣,毫無別的法子可想/
當她這樣故作端莊謙遜,希望聽到恭維話的時侯,她的表情
竟跟皮婭一模一樣,我情不自禁地把手從桌子上伸過去,一把握
住她的手,說:
“那有什麼關係,年齡並不重要,要緊的是我們喜歡一個
人。”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完全跟皮婭的手相似,潔白細
膩,多少有點兒堅硬,但又很滑海,彎彎的手指塗了一層紅色指
甲油。她讓我這樣捱著她的手,神色激動不安,似乎呼吸也很吃
力。幸好這時侍者端來了野味雞,於是我放開了她的手,我們開
始進餐。
我的胃口非常好,這使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因為自從皮婭離
開我以後,還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現在,她反倒不吃什麼,
隻管用她那雙飲了幾杯酒之後閃閃熠焴的眼睛望著我出神。這
個時侯,我也不知道什麼緣故,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或許有
人不會相信,但這是千真萬確的。我不知道我開玩笑地說了些
什麼,她便吃吃地笑起來;出於對皮婭的愛和對她臉上跟皮婭相
似的地方的好感,我對她說:
“我最喜歡你的微笑,你微笑的時侯,左臉頰就出現一個小
酒窩,特別討人喜歡。”
我們的座位是在燈火輝煌的地方,因此我實在無法把說錯
話的原因歸咎於光線昏暗。實際上,話音剛落,我就發現,在皮
婭母親那微笑的臉頰上,壓根兒沒有什麼小酒窩。皮婭是有小
滴窩的;可是,由於我對皮婭的懷念,競然使我產生了幻覺,仿佛
在皮婭母親的臉頰上瞧見了小酒窩。當時我希望皮婭的母親沒
有發現我的疏忽,但是我的想法錯了。女人對這類事情似乎有
著笫六個感官,是異常敏感的。再說,我說話的聲音是那樣熱
情洋溢,這就暴露了我的真實情感。我看見她臉上的笑容漸漸
消失了,表佾也變得越來越尷尬。她終於開口道:
“你說什麼?我笑的時候,根本沒有小酒窩,至少到現在為
止,我一點兒也沒有發覺。”
我覺得我的臉火辣辣的,困窘極了。她看出了我內心的惶
亂,臉色頓時嚴峻起來;她打開皮包,掏出一麵小鏡子,強裝出一
副笑容,對著鏡子端詳自己,讓人心裏怪不好受的。她這樣強作
笑臉看了一陣子,然後收斂起笑容,表情嚴肅地把小鏡子放進皮
包裏,拖著有氣無力的聲調,慢悠悠地說:
“不過,皮婭是有小酒窩的,對嗎?”
我現在已經心慌意亂,連忙點頭稱是。她用眼晻直勾勾地
盯著我,說道:
“哦,你方才……你方才那麼出神地注視我,是因為……是
因為我跟皮婭長得很象……是的,我們兩個的相貌確實非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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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0別人常常錯把我們當作姐妹倆……你說實話,今天晚上,你
邀請我上這兒來,是為了從我的臉上看到皮婭的臉上才有的東
西,不是嗎?”
我再一次點頭稱是。我明白,我已經無法否認眼前的事
實。
隨後是一陣沉默。她似乎感到失望,胳膊肘撐在桌子上,雙
手托住臉頰,眼睛低垂。過了片刻功夫,她抬起眼晴,我看見她
的眼眶中滾動著亮晶晶的淚花,我不清楚這是受了委屈還是其
他原因所致。她歎了一口氣,然後問我:
“你非常愛皮婭,是嗎?”
我提高噪門,幾乎是粗暴地回答:
“我愛她勝過我的生命。”
“失去她,你就不能生活下去嗎”
“是的,失去她就是失去生命。”
她把兩隻手叉在頭發裏,似乎顯得躊躇不決和痛苦難言的
樣子。她又歎了一口氣,然後,突然站起身來,說:
“你在這裏稍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她幾乎以小跑的步子離開了飯館;我驚愕莫名,獨自留在那
裏。
我等了好一陣子。餐桌上杯盤狼葙,我的盤子裏全是些雞
骨頭,但皮婭母親的盤子裏野味雞幾乎是完整的。約摸過了半
小時,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我瞧見皮婭的母親在涼棚盡頭出現
了,她的後麵是皮婭。皮婭由她母親用手拉著,來到餐桌跟前6
皮婭的母親細細地凝視我的臉;皮婭頭發蓬亂,眼睛低垂,木然
不動地站立著。皮婭的母親說:
“好了,我已經跟皮婭說了,在你掙的錢還不夠弄一套房子
以前,我讓你們住在我的家裏,我已經是一個上年紀的女人了。
你們年輕人有你們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這是千真萬確的。起
先皮婭還不同意,我說服了她,並把她帶來了。現在,你可以不
逋過我,而直接瞧她了。”
說完這一番話,她泰然自若地徑直穿過涼棚,朝奧斯蒂恩賽
大街走去。
現在,皮婭麵對著我,坐在她母親方才坐的位置上。我茚視
著,望著她活潑潑地坐在我的麵前,就象在陽光燦爛的海濱浴場
或者空氣清新的山區度了一個月的假期似的,一陣舒暢的感奮
顫過全身。對於我來說,海邊的燦爛陽光,山區的淸新空氣,就是
皮婭。現在,她千真萬確地坐在我的麵前,我再也不須要從她母
親的臉上去尋找她的臉了。我伸出手去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
手’說:
“你知道,看見你,我是多麼高興嗎”
“我也是這樣。”她細聲細氣地回答。
酒早已喝完了。我轉過身去,吩咐侍者再拿一公升好酒
來6
兩年以前,我踉皮婭就訂了婚。訂婚期拖得這麼長的原因
是這樣的:盡管我在父親的五金店裏幹活,但是手頭拮據;而皮
婭呢,正在讀書,打箅象她的母親那樣,將來成為一名護士,而眼
下,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她一無所有。
這兩年的光景,與其說是一對訂婚的戀人相愛的兩年,不如
幹脆說是無休無止的爭論和吵嘴的兩年。我們之間爭吵的一個
主要問題,就是房子。說真的,本來我們可以住在我的家裏,跟
我那很容易和睦相處的父母親生活在一起。可是,皮婭壓根兒不
願意聽到別人提起他們;她在認識我的母親之前就討厭她了。皮
婭的母親也有一套相當大的房子,夠我們兩個住的,皮婭跟我無
不反對這個方案;可是,她的母親卻不願意,因為她還是一個年
輕的寡婦,她希望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不想受過門女婿一家的
拖累9
一天,在波爾凱塞公園,我對皮婭提出我認為是一個合情合
理的建議:
“聽我說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母親,但我並不要求你踉
她生活一輩子。僅僅幾個月的時間,這期間我再想別的法子安
置我們的小家庭6我們結婚吧,先住到我的家裏‘。總而言之,象
俗話說的,隻要播下種子,就會結出甜果。”
皮婭不由分說,跳將起來唼道:
58
“好一個隻要播下種子,就會結出甜果!實際的情況是,你
握出這個建議,分明是讓我嚐苦果的滋味。”
她從我挽著她腰的臂膀中掙脫出來,朝著賓契奧宮的台階
跑去,我在後麵一邊追趕一邊叫喊:
“皮婭,等一等,你這是幹什麼?”
跟看我就要追上她了,而她卻象蛇一樣敏捷地竄到一個聱
察麵前,喊道:
“請您讓後邊那個家夥放開我,整整一個上午他都糾纏住我
不放。”
我沒有料到她這一著,不免吃了
一驚。這時,耆察走到我的
跟前:
“年輕人,拿出證件來廣
我從兜裏掏出身份證,眼睜睜地看著皮婭一溜煙地跑遠了。
我呆若木雞,茫然不知所措。
那天,我試著上她家裏去找她,但撲了個空。於是又給她打
電話,她毫不理會。我隻得給她寫了封本市快信,但三天過去
了,還得不到她的回音。
就這樣,我失去了皮婭。我突然感到,我的生命的一部分,
恰恰是使我呼吸、吃飯、睡覺、工作的那一部分生命,喪失了。我
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痛苦。我不僅在心靈深處體味到這種痛苦,
說什麼也無法克製精抻上的悒鬱愁悶,而且,我的整個肉體,我
的身軀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抻經,都使我感到痛楚難言。
每當我獨自在我的房間裏的時候,我便呆呆地坐在書桌前,
兩手捧著腦袋,莫名其妙地啜泣起來。如果我出門去,痛苦和傷
感竟然會讓我覺得,燦爛的太陽失去了光輝,湛藍的天空慘淡昏
暗,奶黃和現白色的房屋,春天青翠多姿的樹木,統統郝變成了
3歲
—片漆黑。過去,我吃飯從來都是很香的;現在呢,第一口吃下
去,就好似吞下了一個木塞,堵住了嗓子眼。睡覺也不得安寧,
我常常仿佛受到猛烈的搖撼,從夢中突然驚醒,於是便徹夜不
眠,兩隻眼睥睜得大大的,一門心思隻想著皮婭。
在那些日子裏,有一天,我比往常更加感到悶悶懨懨,身體
的每塊肌肉都象小提琴上的弦一樣,繃得緊緊的。我走進一家
酒吧間,這家酒吧間座落在奧斯蒂恩賽大街,就在皮婭家的樓
下.
那是個清晨,酒吧間裏隻有一名女子在喝咖啡,她的背朝著
門,胳膊肘倚著櫃台。我一瞧見她,禁不住暗自叫了一聲:皮婭。
是的,是她;我認出了她剪得短短的、烏黑發亮的頭發,幾小縷鬃
發整齊地抹在脖頸後麵。說真的,當我一發黨是皮婭,我頓時覺
得整個身體象鬆開了大綁似的;原先,我的肺腔窒悶阻塞,仿佛
有一頭受了驚嚇的野獸憋在那裏,呼吸困難,現在,突然感覺平
靜和暢通起來。我叫道2
“皮婭”
女子轉過身來,我這才發現認錯了人。原來不是皮婭,而是
她的母親,她的頭發式樣剪得跟女兒一模一樣。但是,我出乎意
外地發現,把她當成皮婭而產生的欣慰感覺仍然繼續著:我的肌
肉不再那麼疼痛了,呼吸也仍然是輕快和舒暢的。她馬上認出
了我,說道:
“錯了,可憐的朱斯蒂諾,我不是皮婭,是她的媽媽。”
於是我向她表示問候,當我們寒暄的時侯,我仔細地打量了
她一番。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以前我沒有發現的東西:她跟女兒
長得維妙維肖,剪得短短的烏黑閃亮的頭發,腳岡的跟睛,細膩
潤澤的皮膚,修長的朝上翻起的眼睫毛,小巧的象鉤子似的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