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夜深人已靜,幾許夜貓悲啼,夜歸的人兒狼狽地閃躲著疾駛而過的轎車,同時吐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謾罵不休,對麵公寓裏的大狼狗如斯響應般地吠起狂嚎,隔鄰的窗戶砰一下打開,一聲怒吼劃破寂靜的夜空。

“卡惦A啦,郎攏咧困啊啦!”

“哭夭,管你相代,好膽勒來!”

“著喚勒起蛸講,尚麥勒去!”

砰一聲,窗戶又關上了,於是口吐三字經的人繼續在閣夜中詛咒著漸行漸遠去,安寧再次降臨在這片老舊的公寓社區裏,在不見星月的黑夜中,唯有昏暗的路燈有氣無力地吐著朦朧的暈黃,陪伴著某棟二樓所透出的些許光亮,光亮後隱約佇立著-條瘦削纖細的身影。

陰霾的燈光下,纖雨眉心幽怨地蹙攏,平板的五官微漾著一片輕愁,對外頭的嘈雜似乎一無所覺,兀自靜靜倚在窗邊等待她那個總要過夜半兩、三點之後才會回來的丈夫,以及那雙從未叫過她一聲媽的兒女。

多少年了?她這樣等待多少年了?

二十五年了,從二十歲嫁給她丈夫那天起,整整l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的做牛做馬,四分之一世紀的吃苦受罪,半生歲月的忍氣吞聲,一成不變的逆來順受,到頭來卻仍是一場空。

她還得這樣等待多少年呢?

正當她蹙眉冥思間,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猝然一驚,她連忙趕到大門口,恰好迎向一個踉蹌撞進門裏來的丈夫,眼見他即將失足撲跌在地上,她趕緊上前兩步欲扶持酒氣衝天的男人,不料對方卻反手一巴掌將她甩向牆壁,砰一聲撞得她七葷八素地倒在地上。

“臭查某,電鈴壞了怎麼不修?害我按了半天沒人開門!”

披散的長發淩亂地覆住她的五官,捂著腫痛的麵頰,纖雨畏縮地匍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丈夫撞進臥室裏,鼾聲隨之而起,她才徐徐抬起苦澀的臉龐,無奈地吐出一聲輕輕的、壓抑的歎息。

過了好半晌,當她確定丈夫已然熟睡之後,才躡予躡腳地進到臥室裏來替丈夫脫下外衣、長褲和鞋襪,再拉上被子蓋住丈夫中年後擴展一倍有餘的身軀。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丈夫的臉孔輪廓,也不想看。默默的,她又回到客廳佇立在原位沉思。

她還要再承受這種日子多久呢?

自從大二那年為了替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父母親解決困境,她毅然放棄了學業自願嫁給那個願意替父母還債的男人,一個脾氣暴躁、個性凶殘的男人,她的災難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那個男人,她的丈夫,在婚後即暴露出他的殘虐本性,一個不爽,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稍稍不順他的心意更是揍得人鼻青臉腫地住進醫院裏,就因為這樣,她一次又一次的流產,直到醫生宣布她再也不可能懷孕了。

娶她,不過是為了找一個聽話且不會逃跑的傭人,因為他花錢請來的傭人都做不滿一個星期便會被他的壞脾氣嚇得落荒而逃。所以,他不在乎她的長相庸俗平凡,不在乎她的平板身材,更不在乎她能不能為他生兒育女,隻要她像隻小老鼠一樣聽話就足夠了。

驀地,大門砰一聲打開--

“老查某,我快餓死了,還不快弄點吃的來!”

飛快地,纖雨偷覷一眼剛回來的“兒子”,跟他父親一樣魁梧的身材、凶惡的長相,還有同樣暴躁的脾氣。對待這個兒子,她必須如同對待他父親一樣謹慎小心,否則“報應”會立刻臨頭。

悄然來到廚房裏,她打開冰箱取出早已備好的材料,而後開火準備下鍋煮麵。

不過新婚三個月,丈夫就把這個兒子抱回來扔給她,連一句最簡單的解釋都沒有。再過六年,也就是醫生宣告她再也無法生育的那一年,丈夫又抱回來另一個嬰兒,一個“女兒”……

“喂!順便煮我的……”廚房門口突然探進一顆濃妝豔抹的腦袋,明明尚未滿十九歲,卻偏喜歡把自己裝扮得宛如三十歲少婦,然後洋洋自得地說這就叫做“成熟”。“咦?怎麼又是煮麵!討厭,那是大哥愛吃的又不是我,喂!另外幫我炒一個火腿蛋炒飯,我可不吃麵喔!”

纖雨依然默不吭聲地打開另一邊爐火準備炒飯。

她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是她不夠疼愛他們嗎?或是不夠關心他們?無法生育的她把所有關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是錯誤的嗎?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在戶籍上他們是她的親生子女,而她也盡其所能地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為什麼他們始終不願意接受她呢?

“好了沒有哇?餓死了!餓死了!老查某,再不快點,小心我扁你喔!”

她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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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永樂年間--

“打死我也不娶那個瘋婆子!”

藍少卿神情狂暴,嗔目切齒地對老父嘶吼。

相對的,藍老爺則非常冷靜的默默審視大發雷霆的兒子,這也是多少年來頭一遭他以如此平靜且認真的態度思考這個不肖子的過去與未來,而且深切感到一股懊悔與無奈。

由於藍少卿的親娘去世得早,故而他對這個孩子難免多般寵溺了點兒,多般疼愛了些兒,犯了錯也不忍過分苛責他,能容總是容著,能忍總是忍著。待他發現自己把兒子寵縱成一隻豺狼時,一切幾已無可挽回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任誰都會對沒了娘的孩子多加關愛一點的不是嗎?

“娘的,老子絕不拜堂,看你這老頭子能拿我怎地!”藍少卿的眼神在凶狠之外更添一抹暴戾。

不,這一切都隻能怪他,是他把孩子寵壞了!

藍老爺攢眉目注兒子暗自沉吟;既是如此,看來也隻得聽取繼室孫夫人的建言了。主意既定,遂掩口輕咳兩聲,然後揚起老臉麵對一臉頑抗表情的兒子。

“卿兒,現在為父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隨你要如何便如何,為父不再勉強你,但是從今爾後,你在外麵的一切開支都要自己負責,為父不會再替你支付任何費用;而且,在你大哥成親之後,為父就要將藍家的產業全都交予他打理……”

“那怎麼可以!”藍老爺尚未說完,藍少卿便憤恨地大聲抗議。“藍家的產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外公留給娘的,怎可交給那對奸刁的母子!而且,你也在外公麵前發過誓了……”

“沒錯,你外公留給你娘的財產確實是比藍府原先的產業還要豐盛,我也的確在你外公麵前發過誓,”藍老爺不否認。“但我相信即連你外公也不會願意把財產交在你手中揮霍一空吧?不過看在你娘份上,為父願意再給你第二個選擇,你乖乖與容家小姐成親拜堂,倘若生下一兒半女,為父便將你娘的產業交托一半與你,日後待為父認定你的確有管理產業的能力,自會再將餘下的產業全部交付至你手中,否則就交給你的孩子,如何?”

“我才不……”

“卿兒,二擇一,你要慎重回答喲!”

藍少卿窒了窒,繼而抿緊了雙唇苦苦思索片刻,然後猛一咬牙。“好,我拜堂!”與其讓藍家所有財產都被那對居心叵測的母子霸占去,他寧可去娶老虎。哼,就不信他製不了那隻雌老虎!

藍老爺拂著柳須滿意地笑了。

他就知道兒子一定會在這種選擇之下妥協!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往後就看兒子自個兒能否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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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蘇州首富,藍府自是蘇州城裏最浩偉的建築,占地六十畝的高牆內以一湖麵積占了十之五、六的幽水為中心,府內主要建築均臨水而築,四周以平橋低欄和蘆葦小島相互匹配,山水相映旖旎,在自然明朗中蕩漾著詩情畫意的淡雅風範。

然而,原本渾然一體的藍府卻在藍老爺娶進孫夫人之後由花牆一分為三,線條粗獷的主園是藍老爺與孫夫人,以及妾室葉姨娘和女兒藍霜霜的住處;右邊則是孫夫人之子藍少謙所居住的明園,至於左方的儷園,則是已逝元配之子藍少卿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