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冬天,她剛被賣到蘭州民悅裏妓院,遇到一個耍無賴的嫖客。他睡了還不給錢,反訛她偷了他的白金手表。為這她飽受老鴇馬大安的毒打。雖然很快真相大白,身體卻從此虛弱多病。老鴇哪管妓女死活,逼著照常接客。
第一次接待魏瘦鵬,正逢感冒發燒。瘦鵬付過賬,才發現她的病情。他為她上街買藥,把病倒在床的她抱起來,放在他的雙膝上,就像哄孩子一樣,一勺藥一勺水地喂著她。又給她暖被窩,幫她脫下棉衣褲子,隻剩下貼身汗衫和褲衩,他則在床邊合衣而臥,一宿沒挨著她的身子,問寒問暖地服侍著。用妓院的話說這叫"睡幹鋪"。在淫蕩狂虐的嫖客中,這樣的男人難找第二個。從此,她便把心交給他了,她也就認定了他……
日子一天天過著。
她慢慢體會到,瘦鵬是個稱職的丈夫,可自己卻是個不合格的妻子。這些天,她總是聽到有人送她兩個外號:"小花瓶","疙瘩王",無非是說她隻會當樣子不會做飯理家務。
她的經曆造成了她的悲劇:當丫鬟,隻會給小姐端茶送水;當戲子,天天有兩頓現成幹飯;當乞丐,可以撈人家倒在泔水裏的腐食;當童養媳,隻會給癱瘓丈夫端屎接尿;做妓女,整日醉生夢死,花天酒地……命運將她扭曲成畸形人。她是辛酸苦淚流成河,惟獨不會過生活啊!可是從今往後,為了魏守鵬她也要從頭做起,學會過平民的日子。
想到這,她喃喃地對瘦鵬說:"我一定做個好媳婦,好平民!"瘦鵬疲憊的臉上露出微笑,他是最理解她的。
從此,她就開始串門生活。她串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向人家學做飯。
左鄰是工人史長生家,他和妻子、孩子一家三口,都是本地人。每逢飯時,康素珍總愛跨入他的門檻。
剛開始,她還心裏納悶,看人家吃過飯的空碗,就像刷過一樣幹淨,一個飯粒都沒有。
去多了,終於解破了這個謎:一天,他家做的是攪團,這是蘭州的家常飯。說穿了,就是人們常用的漿糊。解放前西北人苦,為了節省糧食,常吃這玩意兒。
他們狼吞虎咽地吃完攪團,碗裏還沾著好多麵糊。隻見三人不約而同地把碗戳起來,用手捏住碗沿和碗底,像玩雜技似的,把碗搓得飛轉,然後伸出舌頭去舔,轉眼間便從外向裏舔了幾圈。再看他們的碗,都明光發亮了。
見她一臉驚疑之色,史長生用教導的口吻說:"在我們這,不會舔碗就叫人笑話不會過日子呢!"
取回經,她如法炮製,做起攪團,做熟一吃,可咧了嘴。麵糊把嗓子都糊住了,好難咽啊!吃完又學人家舔碗。"乒""乓"一連摔了兩個碗,逗得瘦鵬笑出了眼淚。
春雷一聲響,蘭州解放啦。好日子真真切切擺在他們的眼前。九月裏,瘦鵬一下子就分了十袋麵粉,作為他一個月的薪水。實驗所家家歡慶解放,康素珍學著別人,第一次包起餃子。
人家都是把麵搓成條,剁成劑,再擀成片。可她不會擀餅兒,便別出心裁,把麵擀成一張大餅,像做月餅一樣,用茶碗在上麵一個個地扣。嘿,比他們擀的片還要圓。可就是厚一點兒,大一圈兒,捏成了前俯後仰的小包子。
然後把餃子下到鍋裏,就像坐上了沒底的橋子。究竟煮多長時間,忘記了討問清楚。看著餃子在鍋裏滾了一陣,她呀生怕煮破了,急忙撈出來。老頭子正好下班。她得意洋洋地把一小盆兩大碗餃子擺在他麵前,心裏話:"這回總算露了一手!"
她眼巴巴看著他夾起第一個餃子,等他吃下去,說一聲好,就心滿意足了。這麼大的餃子,瘦鵬一口隻能吃下四分之一。隻見他在嘴裏嚼了幾下,忽然皺起眉,"噗"地一聲吐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