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麵容沉默、神色有異,玉虛子不由出聲問:“小十六,你怎麼了?”
女子,哦不,是紀芷湮麵龐一震,仿佛是清醒了些。她忽然抬頭,目光直穿玉虛子眼底,唇畔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道:“師父,在我答複您之前,您能不能先告訴我,他……為什麼突然想接我回家?已經隔了十五年,我並不相信他能突然想起我是所謂的父女天性使然。”
有些事,終究還是瞞不過。
玉虛子長歎一聲,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來遞到她麵前,“有些事你總歸還是要麵對,自己看吧。”
紀芷湮沉默接過信,展開來一目十行,最後竟隨手將信扔了笑起來:“原來如此,嗬嗬,原來如此。”
玉虛子隻說了一句:“湮兒,凡事不能隻看表麵。你爹他,其實很疼你。”
她的眼中笑出淚來,神色淒楚,自嘲道:“疼我麼?聖旨頒下要立紀氏女子為後,他原本屬意我的妹妹入宮,誰知半道出了岔子,妹妹外出進香卻遭歹人毀了清白。無計可施之下,他這才想到我。不是走投無路,他又怎會記得還有我這個女兒?他甚至不曾問過我是否願意,在他這個父親眼裏,我算什麼?不過是一顆有利用價值的棋子罷了。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關心在意我!”
玉虛子向來是最疼這個弟子的,此刻又怎麼忍心見她這般傷心難過,於是下去攬了她在懷裏,輕聲道:“胡說!便是教人傷了你的心,難道就連師父對你的好也一筆抹去了麼?白白說一些喪氣話來教為師難過。若是你不願意回家,那便依舊住在這裏,師父便養你一輩子又如何?隻是師父還是想告訴你,許多事當下不能說,但總有一****會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紀芷湮心頭一動,含淚問:“那師父您說,他今日失約,會否一樣另有苦衷?”
玉虛子麵色淡淡的,仿佛十分不願談論這個話題,“師父又不是神仙,怎會知曉所有人的心事?你若想知道,隻怕得當麵去問他。”
女子心神一震,仿佛想明白了些什麼,她退後幾步,彎膝俯首道:“師父,徒兒想清楚了。從今往後,這世上再無小十六,隻有丞相紀家的三小姐紀芷湮。弟子拜謝師父多年來的教導養育之恩,往後弟子不在身側,還望師父多加保重。”
玉虛子聲音一緊,眼中也有了淚意,“你可知此番回紀家意味著什麼?小十六,若你不願,師父可以……”
她打斷了他,道:“不,師父,徒兒心甘情願。”
玉虛子仿佛明白了些什麼,“你是想到帝都去找他?”
紀芷湮伏在地上半晌無語,隻聽得呼吸聲沉重悠長,良久才含了一絲哽咽答:“是。”
六哥,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也在帝都,若不當麵去問個明白,隻怕她這一生至死也不能甘心。更何況,她並不相信他會負她。既然他不能來,那麼她去帝都找他也是一樣的。
?
從青山到帝都,山高水遠,一走就是一個多月。
心事鬱結,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抵達帝都的時候,紀芷湮人整整瘦了一大圈。風一吹,越發顯得她衣袍下身姿盈盈不堪一握,楚楚可憐。
馬車自進了帝都,外頭街市繁華熱鬧的氣息便迎麵而來,即便隔了一層簾布,也阻絕不了外頭那鋪天的熱鬧。紀芷湮原本被馬車顛得七暈八素,渾身乏力,可聽了外頭的動靜也忍不住動了心,掀開一角朝外望去。但見集市上商鋪林立,行人衣著光鮮,目之所及,車如流水馬如龍,走卒販賣,雜耍吆喝聲不斷,是她從未見過的繁華盛況。
熱鬧之中,忽然又生出一股落寞來。她忽然有些明白他為何沒如約前來了。帝都繁華似錦,美人如雲,誰會舍得拋棄這裏的熱鬧喜氣,而去選擇青山的清冷寂寞呢?
隨行馬車的是相府侍女雲意,一路侍奉,她多少有些了解這位流浪在外多年的相府三小姐的脾性。知她生性清冷,鮮有笑顏,便是對什麼有了興趣,也往往隻在麵上一帶而過。此番進了帝都,她始終小心打量著紀芷湮的神色,見她望著窗外時眉間似有所動,遂道:“帝都好玩的去處多著呢。三小姐若喜歡,待回府之後,稟了相爺,咱們隨時可以備轎出門的。”
紀芷湮卻忽然放下簾布,兩頰浮上一抹緋紅,仿佛賭氣般道:“我不喜歡這樣的喧嘩熱鬧。”
雲意不料討好不成,反碰了個軟釘子,立時噤聲不語。
車廂內複靜沉沉一片,隻聽見車輪子骨碌碌轉動的聲音。“籲”的一聲,車駕在一個恢宏氣派的宅子門前停下。
雲意先跳下車去,在車下放了凳子,在一側為她打開簾子,恭敬道:“到家了,三小姐請下車。”
紀芷湮扶了她的手下車,久坐車中,乍一見金燦燦的陽光不免覺得刺目。她伸手一擋,緩緩放下,便看見了金匾白玉階前烏壓壓站著的人。
見了她,相府一幹下人跪地齊聲喊:“恭迎三小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