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親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走近正在進行舌戰的兩人。
“好了,你們——再這樣吵下去的話時間可是不會等的,快點走吧。”
“你看你看,給人罵了呢~~”
“還不是小怪你先挑起的!”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什麼!?”
“昌浩——”
被昌親喝住了的昌浩閉上了嘴,小怪看到他的表情後得意洋洋地搖起了尾巴。
“嗬~嗬~有人被罵了哦~~”
昌浩無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據說少納言的宅邸開始發生怨靈搗亂事件是在剛過完年不久之後。
“據說天一黑就會急劇變冷,隻要一碰到家具的話就會發出劈啪的聲響,全身都會汗毛倒豎……”
昌浩一邊走在傍晚時分的都城街道上,一邊聽昌親作著簡單的說明。
“有抽泣的聲音、還有**的聲音……我想應該就是所謂的嗟怨之聲吧。”
“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吧,那麼在這之前他們一直都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叫人來幫忙,一直忍著嗎?”
“好像是這樣。”
“怎麼在這種時候還那麼逞強呢……”
小怪半眯著眼睛說道。昌親和昌浩一臉表示讚同的樣子大大地點了點頭。
在事態變得嚴重之前通知的話,那麼這邊的工作說不定也會更容易收拾。
不過一般說來,貴族的自尊心都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據說成為了隻手遮天的大貴族之後就會變得豁達大方了,可是一般程度的貴族階級的人,都會為了手的中的權利勝負不惜死撐著麵子。
昌浩再次上小怪站到了肩膀上,然後呆呆地抬頭看著天空。
“要是因為這個縮短了自己的壽命的話,那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了?”
“雖然你說的話並沒有錯,不過記得等一下到了少納言府上的時候不要說這種話了。”
身為兄長的昌親笑著給了他一記提醒。昌浩點點頭,看著小怪的眼睛。
“小怪也是哦,如果你看到小姬的臉的話一定會覺得很快的呢~她隻有這麼小,睡得很香甜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在顧忌什麼。”
小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唰唰地搔著脖子上的皮毛。
這個自己也知道。滿臉香甜地睡著的小孩子是天真無邪,不知道任何痛苦和悲傷的無辜生物。
而他也曾經有過不知厭倦地看著熟睡的小孩子的身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時候。
“……孩子有時候是能夠看見妖魔鬼怪的,要是看見了嚇得哭起來的話怎麼辦?”
“看見誰?”
“當然是我啊!”
“啊——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就算看見了小怪你,也絕對不會覺得害怕的啦。這個我可以保證——”
昌浩拍著胸脯斷言。小怪眯起眼睛看著他。
“你會不會搞錯問題了?”
在一邊有意無意地聽著兩人對話的昌親,眯起眼睛說道:
“……好了,快到少納言府了。”
昌浩和小怪伸直了腰杆。昌親看著他們那奇怪的動作,不禁差點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拚命忍住了。
直到剛才為止的平和氣氛,在推開少納言府邸的門的那一刻起煙消雲散了。
裏麵充滿了刺骨的靈氣,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可以說是近乎最壞的情況了。
就連一向穩重的昌親也不禁咋舌。
“……這個的話單憑我是解決不了的啊……”
小怪那晚霞色的眸子帶上了緊張的光芒。
“你專心負責守衛就好,攻擊方麵的話就交給這家夥吧。”
“不要叫我這家夥!”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就在這時候,金屬斷裂的聲音突然響起。
三個人驚愕地找尋聲音的出處。裏麵傳來了男女老少混合著的悲鳴聲,靈氣開始慢慢變得濃重。
“有人在嗎!”
昌浩大聲向著裏麵問道。過了不久,一個有點老態的傭人爬了出來。
“救、救命啊……!”
一瞬間,冰冷的疾風從裏麵吹了出來。
“在裏麵!”
小怪第一個衝了出去,昌浩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進房間。
昌親則伸手扶起了傭人。
“我們是安倍一族的人。因為接到少納言大人的書信,所以有意前來的。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傭人用不斷顫抖的手指緊緊抓著昌親的手腕。那拚命想傳達什麼的臉因為恐懼而扭曲。
“滿、滿身是血的亡靈……襲、襲擊了少主……!”
“少主……?”
昌親把傭人的手掰下來,有點狐疑地低聲道:
“少納言家的……靖遠大人嗎……”
那是才十幾歲的年齡已經開始在朝中參議政事的藤原一門的少主。不過,關於他好聽的傳言並不多。
根據晴明信上寫的內容,說是少納言本人被惡靈所困擾,不過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請放心吧。我是修行陰陽術的安倍昌親,剛才衝進去的是安倍晴明的後繼者,安倍昌浩.”
聽見了晴明的名字之後,年老的傭人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那麼,那麼晴明大人他……”
“沒有必要再擔心了。……應該……”
最後的那兩個字,昌親說得非常輕。
“哇啊!哇啊!哇啊!”
“哦哦,真是敏捷的回避行動,看來你反射神經不錯嘛。”
小怪滿心佩服地說道。就連他,也不得不彎下頭避過快速飛過來的燈台。燈台砰的一聲,插在了塗了漆的牆壁上。
小怪若無其事地看著,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要是被它插個正著的話肯定要死了呢~”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那麼心不在焉!”
昌浩十分危險地勉強避過扶手、墨盒、坐墊等等的攻擊之後,向著倒在房間中央的兩個成年男子大叫起來。他們應該就是少納言和他的兒子了。至於夫人和其他傭人,則在過來這裏的時候因為太過恐懼而扭曲著臉暈倒了。
“沒事吧!?”
沒有回答。看見他們一動也不動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失去意識了。
希望還不至於回天乏術吧。要是自己還沒來之前要救的人就已經一命嗚呼的話,那也實在太諷刺了。
凜冽的寒風從身邊吹過。
昌浩連忙回頭一看,隻見一個搖動著那猶如漆黑大蛇一般的蓬鬆長發的女鬼,正露出那又長又尖的犬齒,血紅色的淚水從臉上流下。
一不小心和女鬼的視線對上了的昌浩,不禁咕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呆站著動彈不得。背上掠過一陣冰冷的感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覺得恐懼開始在全身蔓延。
女鬼的眼光像是帶著物理性力量似的。這種錯覺讓昌浩不禁無意識地往後退。
“昌浩——!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被小怪這麼一叱喝,昌浩慌忙反駁道:
“你說誰自己嚇自己了啊!”
努力把力氣聚集在丹田,結起了刀印。
“玉帝有敕!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女鬼一下子把昌浩所釋放的靈力擋開,那形象變得越來越淒厲了。
“嗚、嗚哇……”
“你看你看,究竟在怕什麼嘛!”
“我哪有害怕了!”
不對。這不是害怕。如果是勉強找個詞來形容的話,應該是畏懼吧。腦海中的某處總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不能這麼做。
小怪眯起了眼睛。
“……靈……?”
就在他低聲吐出這個字的瞬間,昌親已經飛奔進來了。
“昌浩!不要緊嗎!”
一進來的刹那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拿出了符咒。
“————禁!”
銳利的氣勢奔騰而起。放出的符咒砍斷了風勢,在少納言他們的上方化作一道閃光。
光網把少納言和靖遠包圍起來,女鬼咆哮著伸手去抓,卻被光網彈了回來。
“昌浩,快趁現在!”
“是!”
被哥哥一催促,昌浩連忙雙手結起了刀印: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催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女鬼的形象扭曲著,充滿了不甘。看見這個的昌親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昌浩的詠唱也響起了。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從左手作出的鞘中放出了刀印,然後直往女鬼的方向砍去。
“萬魔拱服——!”
裂帛的氣勢引發了銀白色的爆發。
女鬼受到法術毫不留情的攻擊,在消失的前一刻,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昌浩和小怪正在生氣。
“……這算什麼嘛!”
“小怪,完全同意你的意見!”
“算了算了。”
安慰他們的是昌親。作為大人的他,當然能夠分清楚真心話和客套。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其實心裏早已經全麵讚成昌浩和小怪的意見了。
女鬼消失之後,少納言和靖遠醒了過來。於是昌親便各他們報告剛才的情況。少納言剛要開口,靖遠便一把推開他,大聲說道:
“那也就是說已經收拾掉了?這樣的話就不要讓這些陰陽師之類的家夥呆在這座房子裏了,真是令人不快。你們快給我回去!”
“靖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連作為父親的少納言也不禁焦急起來。靖遠沒有理會他,自己一個人到外麵透氣去了。少納言誠惶誠恐地想要好好招待昌浩他們一番,可是昌親委婉地推辭了,然後眾人離開了少納言府邸。
現在夜還未有過半,現在回家的話應該還可以好好休息一會,為明天上班作好準備。收拾事態比原來預料的還要快,所以那種程度的無禮態度要大方點聽完笑笑就算了——
“誰會有那種肚量啊——!”
小怪大聲抗議道。昌浩抱起他,鼓起了腮幫子。
“就是呀!……不過——”
說著,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低聲地嘀咕道:
“……不知為什麼……讓人很在意啊……”
“你也覺得嗎……”
昌浩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哥哥,點了點頭。
“那個女鬼在消失之前,好像在笑呢……”
“而且……”
從昌浩的雙手中鑽出來爬到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那麼猛烈的靈力,竟然沒有其他任何人發現,這也實在是太奇怪了。”
“什麼意思?”
昌浩驚訝地問道。小怪舉起了前足。
“我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晴明收到了求救的信。……那麼強大的怨念,為什麼陰陽寮中的陰陽師們沒有察覺?”
小怪看了昌浩和昌親兩兄弟一眼,然後繼續說道:
“還有你們安倍家的陰陽師也是……連晴明都沒有發現的話,實在是太異常了。”
昌浩輕輕敲了敲皺著眉頭露出了緊張神色的小怪的頭,然後也沉著臉點了點頭。
“的確。不管爺爺那隻老狐狸怎麼怕麻煩怎麼壞心眼,畢竟他是絕代的大陰陽師嘛。”
“……”
麵對弟弟的說法,理性的昌親選擇了保持沉默。他回頭越過肩膀看著少納言府邸的方向。
“……爺爺他指名要我來處理這件事,那也就是說……”
總覺得這裏麵另有乾坤。越來越覺得這事態並不尋常了。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無敵的力量的長男成親,還有總給人一種呆呼呼的感覺其實卻是最為厲害的三弟昌浩中間的他,恐怕是三兄弟之中最為辛苦的。
“不管怎樣,總之向爺爺報告說一切已經收拾妥當的……話……”
昌浩和昌親同時停住了腳步。
兩人的脊梁上同時竄起了一陣冰冷,全身像是回應似的一下子所有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心髒仿佛被什麼踢到了似的開始全力狂跳起來。比昌浩大上圈的哥哥突然跑了出去。
“那個、少納言家、叫做靖遠大人的那個……現在在哪裏!?”
“應該是到某個小姐的家裏去了吧,至於是哪裏的話就……”
這個時候,一把異常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了。
“哦——是孫子和孫子的哥哥呢——”
啪啦啪啦地跳下來,跟在昌浩和昌親身邊一起跑的無數小小身影,是居住在都城之中的雜鬼們。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向著他們怒吼道。旁邊被人用不知所謂的稱呼叫道的昌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一直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輕輕跳了下來,一邊四腳著地跑著一邊向旁邊的雜鬼們問道:
“你們知不知道少納言家的不肖子經常去的小姐家在哪裏?”
跟著一起奔跑的雜鬼們麵麵相覷。
“知道嗎!?”
“你說的少納言……有很多個啊……”
“有沒有其他什麼特征啊——?”
昌浩開始思考起來。即使被人問及特征,畢竟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見麵,而且沒看幾眼就出來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更別說什麼特征了。小怪也一樣,所以隻是低下頭沒有作聲。
回答雜鬼們的疑問的人是昌親。果然不愧為安倍吉昌的兒子,由於從小時候開始已經對這些雜鬼司空見慣了,所以完全沒有覺得害怕的樣子。
“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有點瘦削,眼睛細長,有點向上吊起的感覺。性格脾氣算不上太好,不過在女人之中的評價好像還不錯。由於藤原家的權力關係很早就已經舉行了完服禮,加入朝遷參與政事,風流韻事不計其數。啊啊,對了,去年的年末好像還和某個貴族的夫人傳出過緋聞,一時陷入了很糟糕的立場,情況不容樂觀呢。”
昌親一口氣說完之後,向著雜鬼們環視了一周。
“怎麼樣,有頭緒嗎?”
“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好樣的——!”
昌浩不禁露出了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為什麼偏偏要加上那句“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啊——不過話說回來,少納言的兒子的經曆還真是不同凡響的啊。
“竟然和別人的夫人傳出緋聞……”
“這就是貴族喜歡幹的好事嘛……”
昌浩和小怪不禁驚歎。跑在他們旁邊的雜鬼們突然不約而同地拍起手來: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月初看到的那個醉鬼是吧!”
“既然知道了的話……”
突然,雜鬼們的氣息頓時變了。
察知到這一點的小怪連忙從昌浩身邊退開。看見他這種反應的昌親也反射性地跳到一邊。
“咦?”
昌浩瞪大了眼睛。跳躍著的雜鬼們一起向著他飛撲過去。
“呀——嗬——”
“嗚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昌浩整個人因為不堪負重而跌倒在地上,雜鬼們仍然在不斷地不斷地往上跳。一邊跳著還一邊高興地大笑——
“哇哈哈哈哈,到處都是破綻呢,晴明的孫子~~”
“不……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從雜鬼壘成的冊下爬了出來,看到啞然的昌親以及正在擦著眼角的小怪時不禁吊起了眼睛——
“昌——親——哥——哥——、還有、小怪……!”
“啊……不,我隻是……嚇了一跳……”
“嗚嗚……總是被人這樣欺負……還真是可憐啊可憐……”
“要是真的覺得我可憐的話你就不能提前告訴我嗎!”
昌浩爬出來之後站了起來,使勁拍著衣服上的塵土,然後憤然地顫抖著肩膀說道:
“真是的,你們怎麼老是這樣啊!”
“啊——那邊好像發生什麼事情了呢——”
“啊——快點過去才行——”
“因為那邊有少納言的兒子經常去的小姐的家呢~”
昌浩他們一聽立刻沉默下來了。
“……這個你們應該一早就說不是嗎——!!”
身體無法動彈。
全身僵硬,還不斷難看地顫抖著。身體越來越冰冷,有一種已經被河水浸到了頭頂的感覺。
“……啊……啊……”
身穿單衣的女子手上抓著剛才還穿著的衣服,拚命掙紮著想要逃開,可是超越了忍耐極限的恐懼讓她全身無力,根本無法前進。
靖遠橫著眼睛看著這一切,耳中傳來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女鬼咧嘴一笑。那滿是鮮血的口中露出了尖銳的牙齒,仿佛要把他的喉嚨一下子撕裂似的。
“……為……”
那些陰陽師不是已經除掉了嗎。就是因為他們說不要緊了,自己才會到這個女人家裏來的呀……
為什麼現在又會——
獵獵的風聲在呼號。
心裏清楚,這陣暴風隻會在這座宅邸中吹起。這二十多天來,自己一直被這個窮追不舍的女鬼煩惱著,一直被恐懼纏繞著。還以為這下子一切都要結束了。
“……救……救我……”
女子一邊哭著一邊求救。吵死了!想要人救的是我才對!
就在那尖銳的指甲快要抓上他的喉嚨時,外麵傳來了一聲銳利的喊聲——
“惡鬼調伏!”
一瞬間後,大門被踢開,外部湧現的壓力猛地吹進室內。
連忙蹲下來避開的靖遠,看見了一個站在沒有草的庭院地上雙手結起刀印的少年身影。烏帽子已經脫下,頭發在腦後束成一束。在他旁邊站著的,是那個安倍家的陰陽師。
靖遠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你們這些混帳……!”
同一時間昌浩的怒吼似乎要打斷他的謾罵一般響起了——
“萬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詠唱的咒語化成物理性的力徑直向著女鬼放出。然而女鬼再次咧嘴一笑,突然消失了身影。
至今為止一直在屋內肆虐的風暴驟然而止。
昌親和小怪快步跑向倒在走廊上一動不動的女子身邊。
“沒事吧?!”
顧慮到馬上抬起對方的臉來看的話太過無禮,於是昌親搖晃著垂下了頭的女子的肩膀。小怪把前足伸向女子的嘴角。
“……還有呼吸,應該隻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昌親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似的鬆了一口氣。這時候靖遠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前襟。
“你這混蛋……!那個女鬼你們剛才不是說已經退治了嗎!?”
小怪一搖尾巴,下一瞬間已經飛身躍起往靖遠身上就是一個飛踢。
靖遠因為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衝擊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嗚、嗚哇……”
昌浩看著這個對自己哥哥作出了無禮舉動的貴族,表麵上還是裝出了尊敬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啊,是不是被剛才那女鬼的怨念攻擊了?這個可不能大意哦,有時候怨靈的念可是能夠一瞬間致人於死地的呢。”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伸到背後的手卻向著小怪豎起了大拇指。就單憑這一點,已經可以證明昌浩的的確確是那隻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孫子了。
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小怪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況。
女鬼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
小怪臉帶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昌浩的法術肯定是有一定效力的,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可是那個靈卻露出了笑容。
好像在說這種程度的法術不要指望能夠打倒她似的。
昌親不知是否也在考慮同一件事情,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弟弟。
昌浩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眯起了眼睛。
“喂!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吧!?”
青白著臉的靖遠大聲吼道。昌親沒有理會他,慎重地回答:
“這個我們還不能斷言。”
“什麼!”
麵對滿臉怒氣的靖遠,年紀比較長的昌親擺出了一副陳述理論的樣子說道:
“那個女鬼跟我們所設想的有一點不同。希望您能給我們一點時間。在那期間,我們會小心注意,考慮出萬全之策,不讓靖遠大人您遭受危害的。”
聽見了昌親所說的話之後,靖遠十分不快地大吼道:
“……哼!所以我不是說過要叫晴明來的嗎!怎麼來的卻是你們這些不頂用的混帳……!”
昌親當作沒聽見似的向著他點了點頭,接著用力把已經吊起了眼角的昌浩的頭往下按了一下,然後拉著弟弟離開了宅邸。
昌浩忿忿不平地大步走著,昌親露出了苦笑說道:
“昌浩,那種時候如果不忍耐著裝出平靜的話,之後可是會很麻煩的哦。”
“這個我知道!雖然明白可是心裏就是不爽!”
“你還欠缺火候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狠狠地露出牙齒瞪了小怪一眼。另一方麵小怪則是一臉陷入沉思的樣子。
“……那個女鬼,笑了呢。”
突然,晚霞色的眸子望向空無一物的空間。一絲風吹拂而過。
無聲的聲音傳進耳內。小怪點點頭。這個同伴的話擁有比自己更能沉著冷靜分析事物的能力。那種凡事退一步想的視線,十分適合用於觀察大局。
小怪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然後看著昌親。
“喂,你試著占卜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一點有關的線索。這個靈實在太奇怪了。總覺得如果我們不多了解一點再進行處理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昌親看著凝視著自己的小怪,麵露難色。
“……是要占卜出那惡靈的真正麵目嗎?”
“沒錯。”
昌親的臉顯得越來越陰沉了。
“這個的話……對於我來說任務未免太重了。這裏我想還是交給爺爺吧。你們覺得怎樣?”
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唔?喂喂,這是在占卜之術上和父親齊名的昌親應該說的話嗎?”
“可是畢竟遠遠超越了父親的人是爺爺啊……如果多花一點時間的話說不定能夠占卜得精確一點……可是我覺得現在不應該過多地浪費時間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一直埋頭看著自己手掌的昌浩也點了點頭。
“這次的跟平時那些妖魔鬼怪有點不一樣。我希望能夠調查得清楚一點。看來我們的退治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想那個女鬼還會來找靖遠大人的。”
小怪啊啊地歎了口氣。
“什麼嘛,看來你們的意見還是蠻一致的嘛。那麼靖遠那邊怎麼辦?那種人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可是會羅嗦得很的。”
“已經把式留在靖遠大人身邊了,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應該會通知我的。而且……”
昌親把手搭在後頸上。
“這種時候還是交給能夠‘以力服人’的哥哥來處理比較好。”
“啊?”
在曆部署裏麵的房間中,被無數的書卷和紙張的小山圍繞著的文案旁邊,安倍成親正一邊一臉不願意地奮筆疾書一邊看著弟弟的臉,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在他旁邊正襟危坐的昌浩再次重複道:
“昌親哥哥說等你工作結束之後,希望能請你幫一下忙。”
“天文生要拜托曆博士幹什麼?而且你看眼前這些工作我做不完的話就回不去了。不快點回去的話又要挨罵了。”
“……為什麼會積了這麼多呢……”
昌浩問出了這個也許根本不該問的問題之後,大哥成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現在剛剛過完年,當然會忙啊,不是嗎?”
“說得也是。”
“而且,那家夥著涼感冒了,這幾天一直在臥床休息啊。”
“咦?是這樣嗎!?原來嫂子身體這麼不好嗎?為什麼完全不告訴我們呢?!”
成親看著語調慌亂的弟弟,搖了一下頭。
“又不是很嚴重,真的隻是普通感冒而已啊。問題是,自己妻子明明臥病在床,還要被人抱怨說什麼工作落下了一大堆啦之類的……”
“……啊。”
情況聽到這裏已經很清楚了。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也已經眯起了眼睛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察覺到兩人視線的成親表情顯得更加認真了。
“……你們的臉上麵寫著‘那是理所當然’啊。告訴你們,這可是大問題!一直被人緊緊盯著,所謂的如坐針氈指的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已經知道了是這麼回事的話,我們把話題轉回剛才的事情上麵吧。靖遠大人的護衛就交給哥哥你了。”
“喂!你聽人說話聽到最後嘛!”
昌浩向著一手拿著筆打算開始說教的哥哥行了一個禮,然後站了起來。
歸納起來的話也就是說,昌浩的嫂子也就是成親的夫人因為很輕的感冒臥病在床,心裏覺得寂寞,所以希望丈夫能夠盡量在旁邊陪伴。而成親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明明工作已經忙得要死了,還是堅持不加班,準時回家,所以才會落得被曆部生們四處追著的下場。
昌親之所以會特意叫成親擔任靖遠的護衛,是有原因的。
成親自己是下層的官員,官位也低,不過他的嶽父是藤原一門的人,而且還擔任參議的職位。
比起靖遠的父親少納言,成親的嶽父參議的身份要高一些。像靖遠那種人對於身份這種東西十分重視。即使成親的身份比自己低,隻要考慮到他嶽父的地位的話,應該就不會表現得太過無禮了吧。
昌浩和小怪丟下還在嘀嘀咕咕抱怨著的成親,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下班時間了。今天的工作已經提早作好了,所以可以按時退朝和二哥一起到晴明那裏報告情況。
“在這段時間,彰子會躲起來吧?”
“嗯。昌親這人直覺很敏銳的。你的房間中應該有玄武和天一守著。”
昌浩經常會想,像彰子這樣子每次有人要來的時候都得躲起來,是不是有點太過委屈她了呢。真想有機會的話能夠帶她到外麵的什麼地方去,讓她轉換一下心情。
“等天氣再稍微暖和一些的話,可以一起去看花呢。”
“哦,昌親來了。”
早早做完了工作的昌親正從前方走過來。
“啊,我還剛想到你那邊去呢。”
發現了昌浩的昌親笑了起來。
“我已經得到陰陽博士的許可了。我們一起去爺爺那裏吧。”
“咦,沒關係嗎?”
昌浩搔著後頸說道。昌親催促著他,轉身邁步。
“而且少納言那裏已經向陰陽頭拜托過了。”
“嗚哇,濫用權力——”
小怪驚訝地插嘴道。昌浩露出了苦笑。
“這個世界有權有勢總是方便點啊。”
安倍晴明畢竟是號稱絕代的大陰陽師,經常會有一雙千裏眼在觀察孫子們在幹什麼。
當昌親和昌浩罕見地一起來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有所準備,把六壬式盤給他們看。
“之前聽六合說過了,所謂的女鬼,會不會隻是一個假象呢。”
看來他已經占卜出結果了。不是陰陽師的話絕對不會看出端倪的六壬式盤上,正顯示著幾個結果。
昌浩對於占卜是最為頭疼的,所以隻是保持沉默,嘴巴向下抿著。發覺到這一點的小怪嘻嘻地笑著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昌浩當然也不甘示弱,於是沉默的局部戰役不停地持續著。
昌親用十分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
“這個……”
隻見六壬式盤上麵顯示著的結果十分不可思議。那麼也就是說,那個女鬼根本不是什麼怨靈了。那是——
晴明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那是按照神明旨意放出的使役靈。是像式一樣的存在。”
聽完晴明的占卜,昌浩和昌親慌忙趕往少納言家。當他們到達時,成親已經在那裏了。
還以為他是做完了工作才來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半路中途逃了出來。
成親和靖遠在一起,於是昌浩他們就幹脆把應付靖遠的任務交給他,跑到少納言那裏問話去了。
“這個不是單純的惡靈的作亂。請問最近貴公子是不是做了一些什麼了?”
少納言一聽臉色大變。
“你、你們所說的、什麼是指……?”
“我們指的就是這個。”
瞬間,忽然從宅邸深處刮來一陣還冷得疾風,靖遠的喊聲立刻響了起來。
“我去了!”
昌浩飛奔而去,小怪也緊跟在他身後。昌親目送著二人,靠近了麵露且色的少納言。
“您一定知道些什麼,否則也不會這樣害怕吧。”
少納言忽然瞪大了眼睛,隨後垂下了頭。
“啊,我就說,都是因為我那是做了那種事情……”
昌浩趕到靖遠的房間,隻見成親已經布好了結界,正在與鬼女進行對峙。
成親右手握著的念珠清脆乍響。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
昌浩立刻阻止了他。
“兄長,快住手,不能施退魔之術!”
“什麼?”
靖遠軟軟的倒在成親身後一動不動,看來是昏過去了。
鬼女發出了咆哮。
怨念將門窗全部吹飛了出去,湧入屋內的疾風使得昌浩一個踉蹌摔倒下來,那一瞬間他摒住了呼吸。
鬼女趁此機會飛到昌浩麵前,尖利的指甲直直的向昌浩刺來。
“昌浩!”
小怪身上猛地燃起了炎之鬥氣。
眨眼間,一個高高的身影顯現出來。這是小怪的真身,十二神將之一紅蓮。他那頭尚未及肩的短發在風中飄舞著,額上的金環泛著黯啞的光芒,金色的雙眸緊緊盯著鬼女。
同時,一直隱身的另一名神將也現了身。他揮動了身上的披風,長及腰間的茶褐色長發也被帶動了。他黃褐色雙眸中平靜而又不帶一點感情,右頰上還有一個貌似黑痣的印記。他就是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
紅蓮與六合本是安倍晴明的手下,但現在他們被命令來保護昌浩。
看著露出一絲怯意的鬼女,紅蓮怒吼道。
“住手!”
他放出熊熊燃燒著的炎蛇,層層捆住了鬼女,形成了一個灼熱的枷鎖。
鬼女發出痛苦的**,但燃燒的枷鎖非但沒有鬆動,反而越纏越緊。
被六合扶起來的昌浩見狀急忙對紅蓮喊道。
“笨蛋,住手啊紅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六合靜靜的低語道。而鬼女憎惡的看了昌浩和紅蓮一眼,又像前幾次一樣忽然消失了。
靈氣和灼熱鬥氣互相抵消,房間中充滿了寂靜。
“……騰蛇,這樣的話等下說不定會來報複啊。”
麵對六合冷靜的指責,紅蓮恨恨地咂了一下嘴。
“……可惡!”
低聲罵了一句之後,紅蓮搖身一變,重新變成了小怪的樣子。那晚霞色的眸子中仍然浮現出怒氣,昌浩看著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這個、看來真的變得棘手了,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剛才那個是神明的使役靈吧?攻擊她的話就等於……”
這個時候,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成親強行插了進來。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遲來的昌親登場了。
“大哥,你沒事吧?”
成親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狠狠瞪著兩個弟弟。
“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你們拜托我,我才特意過來的,可是這個事態發展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過完年之後沒多久的一個夜晚,因為年初酒宴而醉倒了的靖遠,一時興起破壞了六條附近的一個小神社。
“我已經出手阻止他了,可是醉得一塌胡塗的靖遠甩開了我的手,然後一腳踢了過去……”
本來古舊的小神社就已經搖搖欲墜,再加上他這麼一腳,據說馬上就啪嗒一聲崩塌了。
雖說隻是一個小神社,可是裏麵也有禦神體,而且還供奉在一間四方小屋之中,以前已經是受人祭祀的神明吧。可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說、覺得那隻不過是騙人把戲的靖遠由著醉意,把它破壞掉了。
“……這個真是……”
在出了少納言府邸走回安倍府的路上,成親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竟然大膽到去破壞神社,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我剛聽到的時候也不禁啞然呢。不過,總有些事情不實際遇到過的話,是不會相信的吧。”
晴明的占卜中出現了“神之逆鱗”的卦象。
那個女鬼無論受到什麼退魔術的攻擊也完全沒有反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對方是“神”,而不是“魔”。退魔術當然不會起作用了。
在這日落西山時分在都城的街道上向著北邊走去的昌浩等人,突然注意到周圍的氣溫急速下降,不禁停下了腳步。
剛才消失了的靈力,開始再次充滿了周圍。接著,和剛才不同的東西從地底下麵爬了出來。
“怎、怎麼回事?!”
慢慢騰起的霧靄纏住了昌浩的腳腕,讓他動彈不得。成親和昌親也是一樣,一步也無法移動。
跳上了昌浩肩膀的小怪恨恨地咋了一下舌。
“是地靈嗎!?”
昌浩拚命掙紮想擺脫束縛,聽見了小怪的低呤之後不禁反問道:
“地靈!?”
“沒錯。看來靖遠所破壞的神社的神明有著不弱的力量,能夠把地底下沉眠的精靈喚醒並進行使役。”
“……啊?等、等等啊、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嘛……”
小怪半眯著眼睛,一邊靈活地用前足搔著頭一邊回答道:
“應該是為了對那些無禮的人進行報複吧。”
昌浩聽了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剛才直接進行攻擊的,不是紅蓮你嗎!?”
小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不作理會。
“喂!”
昌浩冒火了,小怪把他責備自己的聲音當作沒聽見,搖了搖那長長的耳朵。
“來了哦——”
似乎是回應他的聲音似的,有著女鬼形態的神的使役靈帶著冰冷刺骨的空氣從地下一躍而出。
昌浩頓時目瞪口呆。
“……!”
就算對手是神明,可是正常的人類一旦覺得對方有殺意的話會逃跑或者反擊也是很正常的啊?那是近乎本能的行動,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是嗎!
“歸命!本不生!如來!大誓願!虛空無相!一切如來!”
無意識的真言向著女鬼釋放出。受到了真言攻擊的女鬼露出了憤怒的形相,發出了金屬斷裂般的尖叫聲。那聲量大得幾乎要把耳膜震破了。
霧靄似的地靈開始不繼擴散,最後形成了野獸的形狀。女鬼帶著地靈向著昌浩伸手一指——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個、果然是……”
灰白色的野獸向著昌浩一起撲了過來。
“哇啊啊啊啊!”
“昌浩!”
三個聲音同時叫著一個名字。
昌浩的視野被一片夜色的物體遮蓋了。同時感覺到灼熱的風重重吹在臉頰上。
在把霧靄彈冰的靈布的另一端,出現了紅蓮的背影。
“給我消失吧!煩死了!”
紅蓮不耐煩地大喝一聲,手臂一伸,火焰形成的鬥氣把地靈一下子轟散,接著徑直衝向女鬼。
“……”
把靈布纏上肩膀的六合平靜地低聲說道:
“你在這裏火上澆油幹什麼。”
“羅嗦!”
紅蓮立刻吼了起來,然後視線和女鬼對上了,戰況處於膠著狀態。
“……當神的使役靈和陰陽師的式神對峙的時候,你覺得哪一邊贏的可能性比較大?”
“騰蛇可是神的眷屬啊。”
成親和昌親兩兄弟好像已經置身事外似的對著眼前的戰況評頭論足,可是紅蓮和女鬼正以淒厲的眼光互相瞪視,雙方都動彈不得。而被喚醒的地靈則正在和六合對峙著,可是力量的差已經十分明白了,現在隻是頭疼要不要直接進行攻擊而已。
昌浩拚命思考著。
以前小怪曾經說過。神是會作崇的。甚至有時會連子孫也遭殃,直到血緣斷絕為止。比起妖怪和幽靈,神明作崇要更來得可怕,極為執著,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難以擺脫。
這樣下去的話恐怕自己就會被詛咒一生作崇一生了,得想點什麼辦法才行。
“可是、究竟應該怎麼辦……”
技術還未到家,法力隻有半吊子,這種自覺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強烈地感受過。而且恐怕知道這個事態的晴明肯定又要教訓自己了。
“什麼嘛,這種時候的對應方法,我不是已經好好教過你了嗎?可是你卻忘記了?啊啊,昌浩啊——枉費我一直那麼耐心教導你,到了緊急關頭你卻想不起來……爺爺實在太難為情了。太難為情了啊……嗚嗚嗚……你看爺爺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啊……”
昌浩埋下了眼睛低聲這麼說著的時候,隻聽見耳邊響起了一聲銳利的拍手聲,連忙抬頭循聲望去。隻見成親挺直腰杆,雙手合十。在他身後的昌親正把手指放在嘴角上——
“幸魂、奇魂、速速重鎮安寧。和魂、荒魂、快快重治平和……!”
地靈的攻擊之念一下子四散,女鬼的身影也無聲消失了。那麼激烈的靈氣,竟然一瞬間憑空消失。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哥哥……”
紅蓮越過肩膀回望成親,眯起了眼睛,接著無言地變回了小怪的樣子。六合也呼了一口氣隱身了。
怨念和殺氣都再也感覺到到分毫。昌浩環視一周打量周圍的情況,然後放心地拍了拍心口。
“太好了……”
“不過不定期沒有結束就是了……”
“啊!?”
昌浩抬頭看著成親那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
“還沒有結束!?咦!?”
“這個當然了,不過是念了一通鎮魂祈禱之詞,讓怨念暫時消失而已,神明作崇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解決啊。”
昌浩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了。昌親伸手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能做的就隻有這麼多了,不過爺爺的話,應該能有更為妥善的方法吧。”
“因為如果再亂出手的話,恐怕會被作崇得更為厲害呢。”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樣子皺起眉頭。小怪在旁邊低聲嘀咕道:
“……你們選擇了明哲保身了嗎。”
成親一下子擺出了認真的神情。
“我隻是在說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而已。希望你能這麼理解。有勇氣和行事魯莽可是有著根本性不同的。我們對自己的力量去到什麼位置可是清楚得很!”
小怪還想繼續爭辯,昌浩用力踢了他一腳。
“嗚!”
“本來就是因為小怪你不聽勸告擅自攻擊,所以那個神明才會對我作崇的啊。把這個向哥哥他們發泄的話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哼!”
背後的六合也傳來了點頭的氣息。看來敗局已定了。
“哼哼哼!”
小怪仍然在死命抗爭。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抬頭看著天。
“……現在回去的話,會不會累及所有跟我一起的人呢……”
小怪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昌浩。似乎他是真的在擔心。
“……而且我們家裏還開著藤之花啊……”
小怪低聲補上了一句。昌浩猛地把他扔了下去,然後低頭俯視著那雪白的背影——
“說到底還不是小怪你——!”
“這有什麼辦法,那種情況之下難道能袖手旁觀嗎!”
“那謝謝你救了我。”
“哼!”
“不過那個跟這個是兩碼事!現在你看這個爛攤子要怎麼收拾!?”
“哼哼哼哼!”
被說得拿不出話來反駁的小怪仍然不死心地在那裏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可是昌浩露出憤然的表情俯視著他,不容他反駁。
另一方麵剛才和小怪抗衡的成親終於全身放鬆似的舒了一口氣。仔細一看的話,他的臉頰已經有點抽搐了。
“哥哥你還真大膽啊。”
昌親湊在他耳邊笑道。成親一臉沮喪的神情眯起了眼睛。
“我都嚇得肚皮都發冷了。真是的,昌浩究竟是怎麼能和那個騰蛇對罵的呢……”
小怪的本來麵目,十二神將的騰蛇是最強的凶將,即使現在他把異常強大的神通力封印在那小小的身體之中,走在他旁邊還是會讓人覺得背上發冷。象鍘才那樣對峙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昌親看著眨了一下眼睛的哥哥,點了點頭。
“之前他曾經為了顧慮我家的小姬,連門也沒有進呢。要是在以前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的吧。”
小孩子一旦察知到凶將的氣息便會全身感到厭惡,哇哇大哭了。據說他們的父親和伯父小時候就是這樣,而他們自己還有堂兄弟們也是如此。騰蛇是可怕的存在。這種感情基本已經跟銘刻在他們身體中的本能等同一體了。
“……隻要昌浩在的話,連環繞在騰蛇身邊的空氣也會變得不一樣。”
成親一邊看著仍然在那裏大發脾氣的昌浩,以及嘀嘀咕咕碎碎念的騰蛇,一邊用莫可名狀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既然事情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雖然我可是很討厭,討厭死了,超級討厭死了,討厭到了不能再討厭了,討厭透頂了——可是——!”
“你要找晴明商量嗎?”
“雖然討厭得不得了,可是沒有辦法!”
昌浩像是對誰宣言似的說道:
“但是比起被作崇來還是要好一點。——應該。一定。也許。”
雖然聽在耳朵之中好像已經聽見晴明那“哦哦,昌浩啊”的歎氣聲了,但絕對是幻聽而已。
昌浩雖然這樣子說服自己,但是肩膀還是忍不住越垂越低。
跟哥哥們分開之後,昌浩急急忙忙趕回安倍府,然後向晴明的房間走去。
“爺爺,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嗯。”
晴明點點頭,然後把手上的扇子往北方一指。
昌浩順著他扇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眨了眨眼睛之後不禁驚訝地眯起了眼睛。
“……那個……?”
晴明手上的扇子打開,然後又合上。
“聽好了,世上有一句格言說——”
“啊……”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坐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不解地側著頭。
“這句是格言嗎?覺得有點問題的人難道隻有我一個?”
“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以神還神嘛。”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鎮坐在北方的神明。
在發現是誰的同時,昌浩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
“可是、這個、不、有點、該怎麼說呢……”
吞吞吐吐地說著的昌浩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消失了。
晴明似乎一早已經預料到他的反應,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要是我們隨便用人類的思考方式來行動的話,說不定折騰了一場之後反而會演變與‘不要說七代了,看我不詛咒你們到末代為止’這種結果就麻煩了。”
“……嗚哇——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啊……”
昌浩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無力地點了點頭。小怪也一樣。
神是經常隻會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從遙遠的高處俯視著人類的行動或都思考的存在。
雖然現在目標已經轉移到昌浩身上了,可是也很難保證靖遠之後一定會安全。而跟自己有關的哥哥他們也是一樣吧。而且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一想到這裏,就實在沒有多餘時間去猶豫了。
昌浩啪嗒地垂下肩膀。
“……說得也是呢。如果是高淤之神的話,肯定要比一般的神明地位要高一些,也一定能處理好這些事了……”
“因為畢竟是高天原之上降臨地上的天津神嘛。”
昌浩向著點頭的祖父行了一個禮,然後沉著臉站了起來。
“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慢慢走出門去的昌浩背上分明寫著“我不想去的啊……”這幾個大字。
晴明合起扇子拍了拍肩膀,然後哎呀哎呀地露出了苦笑。
“————嗬……這還真是有趣的事態啊。”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可是眼睛卻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輝。那種“為什麼我堂堂高淤之神要為你們這種無聊的人類花費心神?”的言外之意,不隻是昌浩,就連小怪以及在一旁隱了身的六合也感覺出來了。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確實無路可退了。昌浩隻能把帶來的酒供奉在船形岩上,懇求她能夠平複那個身份不明的神明的怒氣。
貴船的祭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嚴肅的語氣開口道:
“……也不是說不能幫你想辦法,但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了。”
聽到她這麼說,昌浩也沒有膽量再求她了。神是會作崇的。會讓他們不高興的言行還是要小心點為好。
而且這個神的話本來自己就欠她人情,總覺得不能再創任性地要求她幫自己的忙了。
睦月下旬的陰陽寮忙碌程度和平時差不多。
昌浩一邊寫著文件一邊把視線掃了一下旁邊的小怪。
“……小怪,果然啊——”
“嗯?”
一直看著昌浩手上寫著的文件的小怪抬起頭來。昌浩壓低聲音盡量不讓周圍的人聽見:
“那之後好像沒有聽過關於那個女鬼還有靖遠大人的事情了,我想應該是高淤之神幫我們解決了問題了吧。要是這樣的話,還是準備一些道謝用的供品會比較好吧?”
“也是。”
昌浩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沉。
“……可是我買了當初的神酒之後,錢包就已經空空如也了呀……”
啊哈哈哈哈,昌浩發出了尷尬的幹笑。
“你的俸祿這麼低,之後就隻剩以前行成給你的那一份了吧。而且還買了那麼多東西。”
“嗯,不過關於那個的話因為是必要之物,所以後其實也沒有關係啦……”
昌浩把筆放回墨盒之中,歎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上好之物的話,反而會顯得失禮。畢竟那是在這個國家之屈指可數的正統龍神嘛。”
突然,響起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抬起頭隻見成親正快步走過。
“哥哥——”
“哦哦,昌浩,那之後怎麼樣了?我現在很忙,遲點再跟你聊——”
成親說完之後像是疾風一般匆匆溜掉了。
不知是不是為了追他而來,幾個曆部生抱著一堆書卷啪嗒啪嗒跑了過來。
剛好經過的昌親輕聲說道:
“雖然知道你們趕時間,可是在走廊和回廊上跑的話始終不是太好吧。”
“啊啊,對不起。啊、博士!失陪了!”
曆部生們從昌親身邊穿過去,快步走遠了。昌親目道他們離開,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昌浩和小怪:
“那之後爺爺送了一封信過來,說一切已經安排好,不用擔心。看來沒事了吧?”
“是的、嗯,算是吧。”
然後昌浩口中的那句“也許”隻有小怪一個聽到了。
小怪半眯著眼睛。
既然晴明這麼說的話,那應該真的已經處理好了。
“……晴明那家夥究竟幹了什麼……?”
那個晴明當然不可能隻是作壁上觀。
這麼說來,如果他的性格是能夠對不利於昌浩的事態袖手旁觀的話,十二神將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看來靖遠大人那邊在那之後也再沒有發生過惡靈搗亂的事件了。少納言大人也總算放心了。”
而且那個以前沒半點正經,隻會到處玷花惹草的靖遠,竟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認真多了。
再也沒有到處留情,過著十分有規律的生活。
“遭遇過那種事態的話,說不定人類真的會改變啊。這麼說來……”
昌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側著頭。
“我們家裏有種藤花嗎?”
“啊?”
昌浩不明所以地反問。隻見二哥若無其事的語氣繼續說道:
“之前騰蛇不是說過家裏有藤之花開著嗎?所以我就想究竟是什麼時候種的呢。到了開花時節可以去看一下……”
“……!”
昌浩和小怪同時僵住了。
所謂的藤之花暗指彰子。
左大臣道長和晴明為了不牽涉到真名,所以一直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
“不過現在開的話,還真是偏離季節呢。”
“啊、嗯、不、不是那個意思……”
記起來了。這個哥哥雖然經常笑得一臉憨厚,可是其實直覺相當敏銳的。
在兩人呈石雕狀態的時候,昌親已經和來叫他的同僚一起回天文部署去了。
昌浩呆了一會兒之後,俯視著小怪額頭上的紋樣說道:
“小怪,都怪你失言而言了!”
“是我不好。”
由於實在沒有借口反駁,於是小怪隻好老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是。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惹了亂子了。難得正月時的騷亂費了番苦心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這下子一下子全泡湯了。
昌浩一邊再次開始書寫一邊小聲嘀咕道:
“……還是快點準備好謝禮會比較好吧……”
“嗯嗯。”
昌浩和小怪兩人同時皺起了眉頭,突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拍打翅膀的聲音。
兩人馬上四顧尋找發聲源,隻見一隻雪白的小鳥飛了下來,以為它要降落在文案上了,誰知道卻在瞬間變成了一張紙片。
那龍飛鳳舞的筆跡躍入眼簾。
“……嗬……嗬嗬……嗬嗬嗬……”
讀完那封信之後昌浩發出了低沉的笑聲。小怪用前腿搔了搔頭。
“啊——……”
上麵寫的是——
“向神明盡禮數是基本中的基本。可是昌浩啊,你卻煩惱應該怎麼做,啊啊,爺爺真是心如刀割啊,難道爺爺的教育方針哪裏錯了嗎。為了回報那位神明的一片溫情,今後你還真是要好好修練啊。BY 晴明。
各種各樣的感情頓時湧了出來,在胸中形成了一股感情的風暴。
小怪一邊聽著昌浩那低低的笑聲一邊露出同情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如果這裏不是工作場所的話,恐怕昌浩會毫不猶豫地把紙揉成一團,然後大吼一聲——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走著瞧吧、臭爺爺——————————!!”
此刻也仿佛聽見他那高聲的大叫在耳內回蕩似的。
小怪抬頭看了一眼拚命裝出一臉平靜的昌浩,安慰似的擺了擺尾巴。
最後昌浩似乎怎麼也忍受不住了,雙手把紙抓得皺巴巴的,然後低聲吼道:
“……可惡……!”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讓你向我低頭!
再次下定了決心的昌浩,又埋頭處理被分派到的雜務去了。
其餘部分完整
昌浩把手伸到了炭火正在熊熊燃燒的火桶上麵,讓那快要凍僵的指尖暖和一下。
雖然時節已是春天,但是氣溫還是很低。尤其是最近更冷了,從被窩裏爬出來簡直成了一件痛苦的差事。
“快點到開花的時節就好了啊……”
昌浩歎著氣說道,然後把正在旁邊縮成一團打盹的小怪拉了過來。
“喂——”
被人打擾了午睡的小怪不滿地眯起了眼睛,可是昌浩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把他抱在懷裏取暖。
“小怪果然很暖和,真羨慕你這一身皮毛的說。”
“夏天的時候說什麼熱死了不要走過來的是哪裏的誰啊?”
小怪沉著臉挑起眉頭說道。昌浩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嘛。”
這天,昌浩因為齋戒而留在家裏沒有上班。
昨天他被左大臣道長叫去稱讚了一番,還拿到了不少禮物,據說是救了左大臣家嫡子鶴君的謝禮。
而鶴君本人隻是躲在暗處看著來訪的這三個陰陽師,後來和昌浩的視線碰著了之後便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看來他已經怕了昌浩了。
因為那件事打了鶴君的昌浩不禁想自己應不應該接受謝禮,不過被兄長的成親說服了。
“你隻要想這些是對於你勞動所得的報酬就行了。陰陽師是出賣自己的氣力體力靈力的工作嘛。”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沒錯。於是這樣想的昌浩就十分高興的領了謝禮回來了。
一直冷得發抖的身體終於開始暖和了,現在的昌浩心情大好。等齋戒期一過的話就到市集上去,看能不能買點什麼回來。一想到這個的話昌浩就不禁興奮起來。
昌浩對於鶴君當初的目中無人一開始隻是看不過眼,最後竟然轉變成怒火衝天。經過這次這件事,他真的痛感到,教養實在是太重要發。要是有一天自己結婚了生了孩子的話——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一定要嚴教導才行。年僅十四歲的昌浩如此下定了決心。
不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總之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啊,對了——”
“唔?”
小怪抬起頭,隻見昌浩兩眼放光。
“用我收到的獎金,買點禮物給哥哥那裏的孩子們吧。”
“你打算建立作為叔父的威嚴是不是?”
“也不是這樣啦……”
隻是因為自己完服之後忙得要死,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們了。到了過年的時候終於見了一麵,那時候可是給成親的孩子們念了一大堆。
“有時也希望能讓他們高興一下嘛。而且我能做的事情,也就隻有那麼一點了。”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除了陰陽寮的工作之外,昌浩還有一大堆其他事情要處理,實在是有夠忙的。要是在難得有空的時候也不爭取見一見麵的話,說不定就真的會給可愛的侄子們討厭了。
這樣的話可就麻煩了。
安倍昌浩的二哥,安倍吉昌的二兒子昌親,是個溫和穩重、懂得待人接物的男人。
他在去年夏天生下了第一個女兒,最近那孩子也開始學爬走了,所以他也總是每天下班之後就很少去別的地方,直接回家陪女兒。
他的妻子比他小一歲,是個給人很虛弱印象的女子。身體不是很結實,從結婚的時候開始就放棄了懷孩子的打算了。當得知她懷孕的時候,昌親不停地煩惱著該要孩子還是該要妻子,都快崩潰了。可是妻子堅持說不論怎麼樣都要生下來,所以昌親也就沒有辦法,隻好由著她了。一直到孩子順利生下來為止昌親都是處於寢食難安的狀態,尤其是生產的時候因為過於擔心,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想起過往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低頭看著自己懷中女兒那睡得香甜的小臉,昌親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氣。
在自己把她放上膝蓋的時候,女兒也許覺得暖和吧,所以很快就睡著了。這個孩子無論是入睡還是睡醒都不會吵鬧,是個體貼父母的好孩子,光是這一點就讓昌親省了不少心。
哥哥成親曾經說過他們家的第二個孩子經常夜裏折騰,害得他們連睡也睡不好,老是稱讚小姬說不折騰的孩子就等於孝順。而第三個女兒和長男的話有時候也會在夜晚哭。這麼說來當初在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昌親還看見過因為晚上睡眠不足而走路搖搖晃晃的哥哥。
“相公,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妻子走了過來。
因為妻子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當初她的父母擔心她過不了二十歲,於是來找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請求施行延命之術。這就是他們這一段緣分的開始。
昌親把熟睡了的女兒放在被褥上,再加蓋上一件厚實的衣衫。接著收拾了一下周圍的東西,避免女兒起來的時候亂抓東西遇到危險。然後昌親和妻子一起離開了房間。
現在還是傍晚,所以天色還比較明亮。暮色已漸顯濃重的天空被染成了紅色,傾瀉的夕陽餘暉鋪灑在屋內。
這座宅邸主屋和廂房各一間。院子中有倉庫,以及一個小小的池塘,能夠感覺得到四季景色的變更。
剛剛邁入春天的庭院現在還是隻有樹葉落盡的樹木和枯萎的草。
在這之中,有一個黑影正在徘徊,無聲無息地滑動著移動,爬上了小姬睡著的房間的門。
哢嚓哢嚓,門發出了聲響,像是隨時會倒下似的。
剛剛邁入兩歲的小姬睜開了眼睛,看著門的方向。
上下兩重門的上部,發出輕微的聲響打開了。從那縫隙之中出現了一隻渾身披著黑色剛毛的東西。
小姬瞪大了眼睛。
被推壓著的門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開始猛烈地搖動起來。那東西似乎想要爬進房間裏麵來。
靜靜地看著那東西的小姬吞了一口唾沫之後,用跟平時完全不同的,抽搐一般的聲音哇哇大哭起來。
聽見女兒突然發出的哭聲嚇了一跳的昌親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妖怪察覺到他的氣息,連忙從門上滑了下來,從庭院往外麵逃竄。
“梓,怎麼了!?”
躺在被褥上的小女兒像是被火燒到一般大聲哭劈著。
遲來一步的母親抱起了她哄了好一會兒,小姬才終於靜了下來。在那期間昌親小心地環視了室內,然後目光停留在門旁邊落在地板上的黑色棉線一樣的東西上麵。
“……這是什麼……?”
在上門的結合處也粘著好幾條。
昌親反射性地跑到了屋外,發現了那裏也有同樣的東西。用手撿起來察看一下,發現那並不是棉線。昌親雖然是安倍家族的人,但是陰陽眼的能力並不算很高。不過這是。不是妖怪邪魔留下的東西這一點,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這是……”
看起來似乎是黑色的體毛,還散發著妖氣。
過了兩天後終於過了齋戒期的昌浩到了陰陽寮上班,繼續處理他的雜務工作。
很快就到二月了。下個月藤壺女禦就要舉行正式的中宮立後儀式了。在大型慶典之前一些雞毛蒜皮的工作就會有所增加。剛過完年,陰陽寮內的工作還是比較忙。
要是不盡量收拾好現在可以動手做的工作的話,到時要是出現了什麼突發情況的話對應起來就會很慢了。
當昌浩正在處理剛被吩咐的整理工作時,被經過的藤原敏次叫住了。
“昌浩。”
“是?”
昌浩停下手回過頭來。小怪在昌浩的腳邊半眯著眼睛盯著敏次。發現了這一點的昌浩若無其事地移動著腳步,輕輕踩住了小怪的尾巴。
“喂喂,昌浩!你在幹什麼啊?你該不會以為我會毫無理由地向敏次發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踢倒或者踢飛或者踢昏過去嗎?即使是我也不會做這種事情啊!”
就是因為他曾經有過踢倒或者踢飛或者踢昏的前科,所以昌浩才會保持警惕,不過被他這麼一說,想想也覺得是,於是隻好放開了腳。
小怪之後走到敏次的腳邊,然後圍著他一圈圈轉了起來。
“還是那種死板頑固認真過頭的表情啊。我說你啊,怎麼每次來找昌浩總是皺著眉頭在眉間擠出幾條皺紋來幹什麼?什麼事也沒有的話就不能露出一點平和的表情來嗎?”
“就像我這樣,是嗎?”
“對對,就像你那樣……”
說到一半,正坐在地上舉起前足滔滔不絕地進行說教的小怪連忙轉動脖子親量四周。
曆博士安倍成親正站在敏次身後。
驚訝地皺著眉頭的敏次驚訝地回過頭看著他。
“成親大人,您剛才說什麼了?”
昌浩和小怪靜靜地在一旁看著事態發展,成親微微一笑說道:
“啊啊,我想得好好謝謝你才。工作這麼忙,還讓你帶我來昌浩這裏。”
敏次是陰陽生,除了處理一般的事務之外還有學習任務。
“請不要這麼說,我隻是做了自己應做的事情而已。昌浩,那邊是不是已經完成了?那麼等下成親大人的事情結束了之後幫忙訂購一些紙張回來吧。”
“是的,我知道了。”
昌浩點點頭,敏次向成親行了一個禮之後就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昌浩輕輕地側了側頭。
“哥哥,就算不拜托敏次大人帶路,你也應該能夠馬上找到我在哪裏吧?”
“隻要找尋騰蛇的氣息的話就能找到,可是請人帶路會省很多功夫吧?而且,雖然說是來找你的,可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陰陽部署中閑庭信步的話,還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妥。”
“虧你說得出口。平時還到處啪嗒啪嗒地在這附近橫衝直撞的呢。”
小怪尖酸地說道。成親把視線投落在他身上,然後皺起眉頭環保雙手。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我始終是曆部署的人,總得給自己留點威嚴吧。"
這個時候,回廊的另一端傳來了一陣大叫。
“博士!你竟然在這種地方——!”
幾名曆部生正向著這邊快步走來。昌浩和小怪看著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無言地抬頭看著成親。
而本人卻露出稍微有點尷尬的神色故意裝做看不見。
“……那麼,哥哥你究竟找我有什麼事?”
一看見昌浩改變了話題,成親高興地搭話道:
“對了對了,我來找你是有目的的。等你做完工作和我一起去一去昌親家裏吧!”
“啊?”
“昌親的家,是在五條那邊的府邸吧。”
前幾天因為少納言家的騷亂發生時曾經去過一回。
成親向著兩人點了點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總覺得有點不祥的預感,而且我從雜鬼那裏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報告。”
成親不用說,理所當然擁有陰陽眼的能力。二弟昌親也是一樣。而三弟的昌浩在幾兄弟之中,
陰陽眼能力可以說是最高的。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已經與周遭的雜鬼們打成一片了,跟那些雜鬼的感情比起昌浩還要好一點。
把擅自進到屋子裏光明正大地坐在大廳中午睡的雜鬼們趕走後,成親就開始處理從陰陽寮中帶回來的
雜務。雖然這麼做讓夫人很不高興,可是當成親問她那可不可以在陰陽寮那裏加班時,她又說討厭他
晚回來。成親經常笑著打趣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話,所以看來這種小事還不至於危及夫婦
感情。
“雜鬼們會進到哥哥家裏去嗎?”
由於安倍府中施有晴明的結界,所以事態還不至於發展成這樣。至於這種事情是好是壞,昌浩還真不知道
該怎麼判斷。
“即使他們擅自進來,也不會幹些什麼無禮的事情。它們也不想自己被人除掉,所以還是很注意遵守禮節的。”
“那種話還是遲點再說吧。”
小怪說著做出了把什麼東西放到旁邊去的動作。成親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對小怪的真正麵目知道得很清楚,而他的那個真正麵目和他現在這種動作可以說是完全聯係不上。
正當成親欲言又止低聲嘀咕的時候,曆部生們已經走到了跟前。
“博士!現在還沒有到下班時間呀!”
“請您盡快完成下個月的最終確認吧!”
順便說一句,等成親他們這樣子做成日曆之後,把它抄寫多份分派給各個省廳則是身為直丁的昌浩的工作。
這麼說來,下個月的日曆還沒有抄寫呢……昌浩這麼想著的時候,成北十分不情願地轉過身去。
“等我處理完工作就來接你。”
昌浩和小怪目送舉起手揮著走遠的成親的背影離開,不禁麵麵相覷。
“哥哥所說的雜鬼們的報告,究竟是什麼呢……”
過了下班時間不久,成親一臉疲憊地來到了昌浩身邊。
“哥哥,看來你很累了啊……”
安倍家的長兄露出了無奈的幹笑聳了聳肩膀。
“沒什麼,隻是把一直積聚著的工作風卷殘雲似的收拾完過來而已……”
啊啊,原來是這樣……昌浩不禁打從心裏佩服他的速度。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不是應該說一直偷賴積聚下來的工作被人逼著一下子幹完了才對嗎?”
“也可以這麼說啦……”
成親很爽快地回應,然後轉身向著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昌浩笑道:
“好了,我們走吧。”
被成親這麼一催,昌浩和小怪站起身來,跟著一起向昌親家走去。
一行兩個人加上一隻動物,沿著朱雀大路直往南邊走去。不知是不是在顧及到成親也在場,小怪在昌浩腳邊步履輕盈地走著。
昌浩一手抱起他,然後把他圍到了自己肩膀上。
“……喂!”
小怪半眯著眼睛叫了起來。看著他們這個樣子的成親的臉抽搐了一下,想說點什麼,可是看見昌浩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隻好作罷。
“雜鬼們今天早上到我家走廊上來,然後說了一些它們覺得很有趣很好玩的話題——”
——聽說了沒有,在吉野那邊有一對母子被妖怪吃掉了呢。
——而且聽說那個孩子還是個沒有斷奶的嬰兒呢,那麼小啊……
——我們不是知道你們小時候的樣子嗎?所以想起來了呢。
雖然它們說的盡是這些有一搭沒一搭的話,不過成親總覺得其中有些值得自己注意的部分。
成親在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一個小孩子躺在全身披著黑色剛毛的怪物麵前。怪物慢慢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到小孩子的時候,卻突然間縮了回去,就這樣消失了身影。
“就因為這個……?”
昌浩驚訝地問道,成親一臉嚴肅地回答:
“我覺得那個小孩好像是昌親家裏的小姬似的,所以總覺得放心不下。”
本來打算問一下昌親確認孩子的安危的,可是誰知道來了之後卻發現平時很少不來上班的昌親竟然毫無預兆地沒有過來。幾天前在陰陽寮中碰麵的時候還好好的,之後也沒有聽說他生病之類的消息。
“即使是家中有人生病或者出了什麼意外,也應該有聯絡過來的啊。父親也似乎十分擔心,所以我就打算跟你先去看個究竟了。”
他們的父親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昌親是天文生,所以在陰陽寮這裏昌親是離父親最近的人。
昌浩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哥哥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就在他低聲這樣說著的瞬間,頭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景象——
黑色的影子在門的另一邊——
昌浩瞪大了眼睛。脊梁上有一陣冰冷的氣息爬過,全身的汗毛一刹那倒豎真情 為,心髒也開始急速狂跳。
下一秒。成親也似乎感覺到某種異樣的氣息了。
兩人的臉色變得煞白,同時飛奔起來。
站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一邊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不讓自己掉下來,一邊露出緊張的神色問道:
“怎麼了?”
“有不明身份的什麼東西要襲擊哥哥的宅邸……!”
側門發出了哢嚓哢嚓的聲音搖撼著。]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小姬正發出大哭。昌親把兩人護在身後,結起刀印,調整了呼吸。
“真是麻煩啊。我可是最不擅長妖怪的調伏了……”
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妻子雖然虛弱膽小,但還是拚命保護著孩子。父母和傭人則躲在主屋的最裏麵避難。
這個怪物連續數天花板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座宅邸中。怎麼看都是衝著年幼的小女兒來的。
由於它總是躲在門的另一邊,所以形態還沒能弄清楚。由於即使看見了對方的形態也不會對於現況有什麼幫助,所以昌親幹脆就專心把精力放在防衛上了。
然而他從來都不太擅長退魔調伏這種能動性的操作,和陰陽寮中的其他天文生相比的話,其能力應該是出類拔萃的了,不過在安倍一族之中隻能說是中等之中的中等。他知道好幾個陰陽師都擁有比自己優秀得多的能力,所以與其把時間花在學習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上,他選擇了鑽研自己比較擅長的項目這個方向。
之前一直都是張開保護的結界讓妖怪無從靠近的,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妖怪始終不肯放棄。那個側門已經是界線了,而且因為連日的對戰,靈力也消耗了不少。再這樣子僵持下去的話恐怕結界遲早會被打破。
“本來打算今天向大哥他們求助的……”
早上臨出門的時候,這幾天精神已經極度疲憊的妻子卻倒下了。由於不能這樣子放著妻子不管,所以昌親隻能臨時不去上班。之後應該派個使者前往安倍府通報情況的,這樣子的話昌浩一旦接到通報肯定會來幫自己。
那個弟弟在安倍一族之中擁有最高靈力。能贏他的人應該隻有絕代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一個而已吧。不過他本人並沒有這種自覺。
昌親想起那擁有大器天賦的弟弟那活潑的笑臉,不禁不知不覺地露出了笑容。
那孩子也十分疼愛侄女小姬。
怪物的黑影開始好幾次把身體撞上側門了。唰唰,薄膜破裂的聲音響起,昌親咬緊了嘴唇。
來了。
“吱吱吱吱吱吱!”
刺耳的高亢鳴叫轟然而起。
從被打破的側門的縫隙之中,露出了一張披著剛毛的臉。
看起來就像人類的臉一樣。滿臉都是毛,厚厚的嘴唇翻在外麵,尖銳的牙齒露了出來。小小的兩眼呈現黑色,那淩厲的目光正盯著昌親的背後。
有著五隻手指的兩手一把抓住已經破了的門往左右一拉,然後把已經破破爛爛的門的殘骸往後一拋,怪物發出了古怪的笑聲。
象人類一樣笑了。
進入了房間的怪物,如果站起來的話說不定頭會撞到房頂。那巨大的身形有昌親的兩倍大。
他見過類似的動物。
“猿猴……!?”
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身高在一丈以上,還會襲擊人類,襲擊小孩子的猿猴。而且,如果隻是一般猿猴的話,是不可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妖力的。
怪物的眼睛直直的俯視著小姬。
昌浩一行來到昌親宅邸附近時,小怪突然從昌浩的肩膀上跳了下來。
“小怪?”
昌浩不禁停下了腳步。小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說道:
“我……不能進去……”
“你在說什麼啊!不就是那邊嗎,快到了啊……”
昌浩猛地回頭看著昌親的宅邸。
門口就在數丈開外的地方。庭院很小,圍在周圍的木牆也不高。
昌浩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妖氣正從裏麵飄蕩出來。
“我先過去了!”
一起停下了腳步的成親飛奔出去。看著他推開大門一個箭步衝了進去之後,昌浩吊起了眉毛——
“不要說傻話了!快點走吧!”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去就好。把怪物趕出來,我會把它抓住的。”
我不會進去裏麵的。
看著堅持不肯進去的小怪,不明所以的昌浩焦躁地眯起了雙眼。
“我知道了,隨便你吧!”
憤然地說完之後,昌浩丟下了小怪,跟著成親後麵進了門。
小怪慢吞吞地走到宅邸前麵,然後用仿佛嘴裏銜著黃連的眼神看著門的另一邊。
“……這裏有小孩子在啊……”
所以,自己絕對不能進去。
“昌親!”
門外響起一聲呼叫。
正在拚命呤唱退魔咒語的昌親連忙打量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在自己心中比任何人都靠得住的兩個人的身影。
飛奔過來的昌浩,在看到那正撲向哥哥的怪物之後,立刻結起了刀印。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在怒吼轟然響起的同時揮下刀印,釋放出的雷擊般的波動衝向妖怪。
妖怪被衝擊撞個正著,彎起身體被直直推倒,重重地摔在後麵的地上。這時候昌浩已經擺出了要進行第二次攻擊的氣勢了。
“玉帝有救!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但是看見有人介入知道了自己處境不利的怪物立刻一轉身跳到庭院之中往外逃去,身影一瞬間就消失了。
昌浩正要追,耳中傳進了一聲高亢的尖叫。
那是小怪的聲音。同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火焰鬥氣正被釋放。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然後帶著長長的餘音,變得越來越遙遠。
“……小怪,難道被它逃了……?”
通過氣息覺察到這一點之後,昌浩歎了一口氣。
那個妖怪雖然身體龐大,但是動作卻異常迅速。竟然中了小怪的攻擊之後還能那麼迅速地逃離。
“有沒有受傷?”
成親跪了下來問道,昌親點了點頭。然後看了兄弟們的腳下一眼,露出了苦笑。
“雖然被你們救了一命,也許這個時候不應該說這個……不過請不要穿著鞋子進來好嗎?”
成親和昌浩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成親急忙坐下來開始脫鞋,一邊脫還皺著眉頭反駁道:
“剛才情況緊急,哪還有時間顧及到這個嘛!”
“我知道,那麼從下次開始注意了。”
“那就這麼辦。”
成親認地點點頭。
另一方麵昌浩抱著脫下的鞋子走近小姬身這探頭看了看。
被嫂子抱在懷中的小姬露出害怕的樣子閉上了眼睛。
不過看來沒有受傷。
“昌浩……還有大哥,為什麼會在這裏……”
昌親的妻子驚魂未定地問道。回答她的是成親。
“因為他突然沒有來上班,所以父親很擔心。另外就是,陰陽師特有的直覺吧。”
是這樣啊。她舒了一口氣,突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往後倒去。
昌親慌忙扶起她,一看已經失去意識了。連忙把手貼在她額頭上看看,下分燙手,看來發燒發得很厲害。恐怕是因為緊張和疲勞吧。
“得快點讓她休息才行……”
昌親從妻子手中抱起小姬,把她交給了成親,然後抱起妻子的身體說道:
“昌浩,不好意思,麻煩你去跟嶽父他們報告一聲。”
“明白了。”
昌浩連忙跑了出去,昌親也急忙走進了房間。成親目送他們離開之後,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兒。
由於是去年夏天才生下來的,所以還不會站立和走路,隻能夠勉強爬行而已。成親有著平均成年男子的體力,所以這個嬰兒對於他來說,真的很輕。
小姬那僵硬的身體開始一點一點鬆馳下來。她慢慢抬起頭望著伯父的臉,確認是自己見過的臉之後,緊緊抓著成親。她是在拚命忍著不哭。
“乖哦,乖,想哭的話就哭吧。都遇到了應該哭的事情了嘛。”
成親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著小姬的背,孩子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哇哇哭了出來。
慢慢走過庭院的小怪,聽到突然響起的嬰兒哭聲後不禁站住了腳步。
那是,昌親的小女兒的哭聲。
“…………”
小怪低下頭,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轉身走了出來。
到了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成親和昌浩從昌親的宅邸中告辭出來。
雖然不知道理由是什麼,不過小姬被怪物盯上了這件事是可以肯定了。
必須要想辦法打倒那個怪物才行。
昌浩出了門之後,終於在門楣上麵的屋簷上發出了小怪背向自己的身影。
“啊,小怪!”
小怪沒有轉過身來,隻是搖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比起在這種地方等,到裏麵去不是更好嗎?好了,我們回去吧。”
昌浩一半生氣一半無奈地催促,小怪聽到之後一躍跳到了大路上。
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昌浩。
昌浩看到他那晚霞色眸子的瞬間,不禁屏住了呼吸。
“……對不起,我讓那妖怪給逃了……”
雖然他努力裝作平靜,不過還是可以看出內心十分介意。
“……那個……下次再努力就好了啊……”
昌浩一把抱起小怪,然後靜靜地看著他那晚霞色的瞳孔。
“怎麼好像一臉傷心的表情?怎麼了?受傷了嗎?”
雙手抱著小怪確認了一下背部和肚子,但是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那不斷搖擺著的尾巴仿佛在抗議“不是那樣啦。”
“好了,昌浩,太過晚回去的話媽媽可是會擔心的。”
“啊,說得也是,那麼哥哥,明天見,晚安~”
“嗯,回家小心點。”
成親看著把小怪放在肩膀上轉身跑著離開的昌浩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語道:
“明天、嗎……真是的,看來我的侄女被煩人的東西盯上了啊。”
昌浩回到安倍府時,彰子馬上出來迎接。
“你回來了,昌浩。辛苦了。”
“我回來了,彰子,這麼晚回來,對不起。”
昌浩一邊把脫下的鞋子擺放整齊,一邊越過肩膀抬頭看著彰子。
彰子露出了笑容,然後打量了一下周圍。
“啊……昌浩,小怪沒有跟你一塊嗎?”
沒有發現那個總是和他一起回業的雪白身影。
昌浩皺著眉頭低聲道:
“到門口我們還在一起的……”
在推開安倍府大門的時候,小怪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昌浩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笑了一下說道:
“不過,反正他是小怪嘛,不用擔心,等下就會回來了。”
說得也是。彰子點了點頭,然後微微地露出了苦笑。
“可是,昌浩,小怪不是經常說‘我不是小怪’之類的嗎?”
“不,是小怪沒錯。”
昌浩立刻回答,然後自顧自笑了出來。兩人就在門口那裏一起嘻嘻地偷笑起來。
小怪爬上了安倍府的屋頂上垂著頭。
現在雖然是春天,但還是比較寒冷。小怪的身體上覆蓋著一層看上去十分暖和的皮毛,而且本來他的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將,是不會被冷暖天氣所影響的。
所以現在小怪所感覺到的寒冷,和一般的氣候上的概念是不同一回事。
小怪低頭看著自己的身子。
身材比貓大一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著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麵,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額上則有著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著五隻爪子,至於眼睛的顏色,他自己雖然看不見,不過是赤紅色的。
他一邊用前足摸著自己的身體一一確認,一邊眨了眨那圓圓的眼睛,搖了搖那長長的尾巴。接著豎起了那長長的耳朵,伸出前足唰唰地搔著頭。
“……怎麼了?”
有人在他的頭頂上問道。
抬起頭隻見十二神將的同伴勾陣正從高處俯視著他。
小怪的真正麵目十二神將的騰蛇,身高比起眼前的勾陣還要高出一個頭。如果和他並排站在一起的話,勾陣恐怕看起來就會顯得纖細多了。
勾陣那未到肩膀、剪得十分整齊的黑色頭發在冰冷的晚風中翻飛。
她輕輕地側了側頭,然後在小怪身邊坐了下來。
“怎麼露出這麼凝重的臉色?發生什麼事了?這樣的你還真少見啊。”
小怪皺起了眉頭。
“……反正我平時就是這種表情。”
“是嗎?”
沒錯。小怪點點頭,然後埋下了臉。
“……我最討厭小孩子了。”
話題轉換得太過突然,勾陣不禁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小怪沒有理會她,繼續說道:
“小孩子總是動不動就哭。哭啊哭啊的,最後還會發燒。小孩子太弱了,所以最討厭了。我……”
不知是不是意識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小怪說到這裏就沒有再說下去。
勾陣把手放在豎起來的膝蓋上,撐著臉頰說道:
“我從六合那裏聽說了大概經過。昌親的女兒被妖怪襲擊了是不是?”
“嗯。”
“然後你死也不肯進入屋子,和發火的昌浩杠上了?”
“……嗯。”
勾陣歎了一口氣,然後苦笑似的挑起了嘴角。
“據說你還讓那妖怪逃走了?真不像是你所為啊,騰蛇。”
“它跑得太快了。身體壯的跟牛一樣,跑起來卻跟風一樣快。”
“不過你的話要快速判斷它的來頭應該不是難事吧?”
小怪撇和勾陣一眼,然後露出了嚴肅的目光,眯起了眼睛。
“——狒狒。它的身上有血的腥味。那家夥已經嚐到了人類的肉的鮮味了。”
用饒有興味的目光聽完小孫子說完大概經過之後,安倍晴明環抱雙手皺起了眉頭。
“……唔……狒狒啊。對於這個都城來說,還真是稀客啊。”
端坐在爺爺麵前的昌浩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那個……爺爺,狒狒也會吃人嗎?”
晴明挑起了眉毛。
“先不管它會不會,成親不是已經那麼說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
說到這裏,昌浩的臉色變得凝重了。
據說到成親家中去的雜鬼用很興奮的樣子談論著的事情,就剛剛發生在昨天。
——不知哪裏來的母子突然昏倒了。
——然後剛好經過那裏的狒狒好像肚子餓了。
——這下糟了,那些家夥的力量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強。
聽說嚐到了肉味的妖怪從此就開始襲擊女孩,而且,還專挑幼小的嬰兒來下手。
晴明把手插到袖子裏麵,然後低聲說道:
“本來狒狒,是在西邊國家才會出現的妖怪……也許是因為那裏已經沒有了食物,才會到這邊來的吧。現在這個時節,山中也沒有什麼可吃的了。”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吃人吧……”
“妖怪基本上來說都是雜食性的嘛。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的話甚至還會自相殘殺。所以吃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是這樣嗎——
昌浩撅起了嘴巴。居住在都城中的雜鬼們是不吃人的,所以現在聽到這種話,心裏就像綁了一塊鉛似的十分沉重。
想起那像是被火燒到了一般拚命哭著的小侄女的身影,昌浩的表情越來越緊張。不管對手是誰,來自何方,竟然敢讓自己重要的小姬哭成那個樣子,那就絕對不能輕易放過它。想到自己曾經抱在懷中的那幼小的生命,昌浩就覺得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昌親哥哥說在狒狒還沒有被退治之前暫時不到陰陽寮上班了。”
“說得也是,既然家中有妖怪出沒的話,那麼身上就會沾染汙穢之氣了。還是稍作齋戒修心靜養一下較為妥當。”
昌浩聽了不禁動搖起來。
和妖怪對峙過就會沾染汙穢之氣,必須要進行齋戒嗎?
那樣的話至今為止經常因為祖父一句“去把那個妖怪治退一下”之類的命令而經常遇到類似事態的自己,是不是應該頻繁地進行齋戒才行?
“這個究竟應該怎麼做?”
這麼一問之下,晴明像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似的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來——
“…………這個嘛。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
“…………啊。”
不用嗎?真的不用嗎?
麵對在內心不斷自問的昌浩,晴明眯起了一隻眼睛歎了口氣。
“……昌浩啊——”
昌浩猛地回過神來。難道——
不出意料,晴明像是把泄氣兩個字寫在了臉上似的垂下了肩膀。
“那些已經無可挽回的事情就算了,無謂再想了。”
“已經無可挽回了嗎?而且,還算了?”
晴明把昌浩說的話當作沒聽到。
“不過,你要做的事情也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有所減少了。而且老是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話,是不靠陰陽師這一行來吃飯的哦!”
“不,我們還是注意點吧,爺爺。什麼操作順序啦,規則啦,不是有這種艱深的東西需要注意的嗎?”
這些實在是太多了,想記都記不住,其中大部分到了要用的時候往往需要重新複習才能拿得出手。
但是對於這個半吊子徒弟的話,年老的大陰陽師卻一副不予受理的樣子。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凡事都應當隨機應變。即使是錯的,隻要堅持一最後的話,也會變成對的了。”
昌浩一臉無法釋然的樣子,用手捂住了額頭。這些話怎麼聽都像是在狡辯。
“是嗎。爺爺,這些話真的可以相信嗎?”
“至少我這幾十年都這樣子過來了。”
聽到他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這麼一說,才剛涉足陰陽道不到一年的昌浩說不出話來。
心中雖然在說“不是這樣的吧”,嘴上卻沒能找到反駁的字句。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對了,爺爺,你聽我說——”
“唔?”
正從身邊的書堆中撿書的晴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小怪他好奇怪,明明小姬遇到了危險,他卻死要堅持不進屋子裏。雖然最後我們趕上了,沒有釀成大錯,可是那種情況最能夠迅速行動的人就是小怪了呀,可是他卻——……”
昌浩正說得起勁,突然一把扇子指到眼前。吃了一驚的他連忙打住。隻聽見晴明歎了一口氣說道:
“既然成親和你都在場,就不要什麼想著交給紅蓮了。最後不是趕上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昌浩還打算說點什麼的時候,晴明的身邊出現了了名神將。
昌浩瞪大眼睛抬頭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臉。雖然單憑釋放的神氣就能判斷她是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之一,可是卻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誰。
“晴明,騰蛇他……怎麼了?昌浩?”
發現了昌浩的目光之後,神將不解地側著頭。昌浩小心地問道:
“那個……你是十二神將嗎?”
她露出了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回答昌浩問題的,是晴明。
“啊啊,她是勾陣。這麼說來,昌浩,你還沒有正式跟她見過麵嗎。”
昌浩點點頭。
這樣子觀察視線的位置的話可以發現,她比自己和晴明都有要高。不過如果和紅蓮還有六合比起來的話大概矮一個頭。一般來說,神將比起正常人類要高一點。當然,還是孩子的玄武和太陰除外。
那看起來是重視了機動性的服裝裸露出肩膀和雙腿,在這個季節的話看起來還真是有夠冷的。雖然本人不會感覺到天氣的冷暖變化,不過看著實在是不好受,隻有現在也好,能不能請她披上放在那裏的褂衣先將就一下?光是這樣看就覺得冷了。
勾陣平時即使在人界也基本上保持隱身,所以沒有在昌浩麵前顯現過。而且基本上來說,昌浩在完服儀式舉行之前,根本沒有見過十二神將。一來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封住了陰陽眼的能力,另一方麵,神將們也的確很少現身。平時有人現身出來這點,是最近才開始的。
雖然昌浩不認識勾陣,可是勾陣卻對昌浩了解得很。而且還是從他剛生下來,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已經認識了。
勾陣靜靜地露出了微笑。
“這樣子看見我的姿態還是第一次嗎。不過我一直都認識你,所以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
昌浩擔率地回答完後,有點驚訝地問道:
“剛才你說,紅蓮他怎麼了?”
“也沒有怎麼了,隻不過是有點意誌消沉罷了。”
那可奇怪了。
“咦?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想得太多了,或者自尋煩惱吧,這個你不用在意。”
“啊?”
勾陣把視線轉向晴明。
“聽說似乎是因為昌親的女兒在絕妙的時間哭了出來的關係。”
隻這一句話,晴明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
晴明抱著胳膊,在沉思片刻後開口道。
“昌浩,狒狒隻要盯上一隻獵物就絕對不會放過。”
“啊,成親兄長也這樣說過。今天它展示撤退,明天我們一定會再去的。”
晴明抬手製止了昌浩的發言。
“不行,那樣就太晚了。”
狒狒原本就是夜行性生物。
既然嚐到了人肉的美味,他已經再也吃不下別的東西了。現在他肯定是餓得厲害。
“昌親擅長結界,卻不擅長退魔降妖。光用結界防止它入侵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
晴明抬頭看了看屋頂,眯起眼睛。
“帶上紅蓮、六合和勾陣,你現在就去收拾那妖怪去吧。”
無論何時都一樣,晴明幹脆利落的命令道。
原本還想著那妖怪是不是真的會來,但事已至此,昌浩也隻得歎了口氣說道。
“哈,我明白了。”
“怎麼了,不願意?你不願意去嗎昌浩?”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願意!”
昌浩連忙否定者,然後和之前的晴明一樣抬頭看著屋頂。
“小怪有點不對勁,我隻是擔心他今天是不是不適合去......”
昌浩覺得,現在應該讓他一個人呆一會。
晴明眨了眨眼睛,隨後溫柔的眯起了眼睛。
小怪現在心情失落,而昌浩感覺到了這一點。
這是其他人都無法做到的。
勾陣愛憐得注視著昌浩,微笑了起來。
“既然你能發現這一點,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她轉過身。
“去叫騰蛇吧。”
小怪垂著腦袋漫不經心的走著。
在他前麵和他拉開了十步左右距離的昌浩,回過頭對小怪喊道。
"小怪,你這麼慢吞吞的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兄長家啊.”
“我就算到了也不進去的,你叫車之輔帶你先過去。”
"啊,什麼,你叫我一個人去打狒狒?“
”反正還有六合和勾在。”
小怪反駁道,昌浩立刻皺起了眉頭。”
“雖然是這樣......嗯?”
昌浩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直視小怪的眼睛問道。
“小怪,剛才你說什麼?”
紅色雙眼瞪得滾圓。
“哈?我說,怎麼了......”
“前麵一句。”
這下,小怪垂著眼皮歪著腦袋回答道。
“呃......啊,我說反正還有六合和勾在......”
“就是這個。”
昌浩突然指著小怪說道。
“為什麼你叫六合的時候不變,卻叫勾陣為勾呢?”
小怪瞪大了眼睛,用前足不停的搔著腦袋。這問題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