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將勾陣身上的傷至今仍未能痊愈。
那是差點要了她性命的重傷。從那時到現在還沒滿一個月。所以難免未能完全恢複。
雖然其他神將想讓她在沒有危險的異界繼續安靜修養,但她卻剛恢複了行動能力就回到了主人身邊。人間的氣太過雜亂。對於她依舊虛弱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好處。
“翁,該怎麼辦,我們勸不動她。”
“真是個死硬的家夥。”
天空歎息著,隨後,隻見太裳微微睜大眼睛看著老人。
十二神將四鬥將中的唯一女性,被天空冠上了這樣的評價。就連太裳都不會這樣說她,畢竟她可是僅次於騰蛇的鬥將。
“死硬....啊...”
太裳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天空點了點頭。
“雖然比太陰要好上很多,但她那麼胡來,除了說她死硬之外也無話可說了。”
與騰蛇之間的殊死搏鬥是他們在時候聽騰蛇說的。回到異界的太裳和天空站在那曾經的戰場上,依然能夠感覺到鬥氣的殘渣和強烈的通力留下的痕跡。對此,身為神將的二人隻有沉默。
在太裳和天空麵露難色的當口,天一現了身。
“天空之翁,太裳。”
“哦,天一啊。怎麼了,晴明那兒出什麼事了嗎?”
端坐在一邊握著雙手的天一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帶著些許苦澀的微笑。
“晴明大人尚且安康,現在看來已經完全沒有性命之憂。”
異界無論何處都是一片荒涼,而其中一角則是神將們聚集的地方。
那是一塊被岩石環繞的平坦地帶。天空和太裳所築的結界阻隔了外界的氣息,結界中充滿了清淨的空氣。
那裏沒有任何建築物。神將們不需要那種東西。
異界也並不完全是荒野。雖說有山有水,但所謂的生物,也就隻有十二神將以及沒有實體的精靈們。
在遙遠的往昔,他們和精靈們是同樣的存在。因為人的思想才使他們擁有了實體,並讓他們得到與其外表相符的特性和力量。
在這片沒有日月交替的土地上,天空始終覆蓋著厚厚的暗灰色雲層。如果需要光明,朱雀或騰蛇的火焰就已足夠了。畢竟神將們不會懼怕黑暗,黑暗也不會對他們的視野造成任何不便。
天一抬起頭,看了看坐在岩石上的天空和站在他身邊的太裳。
“我有事情找您商量。”
“怎麼了?”
見太裳微微歪著頭,天一的眼中透出了幾分憂鬱。
“是勾陣的事。”
天空和太裳對視了一眼,他們剛才也正在談論相同的話題。
天空支起橫放在膝上的手杖皺起了眉頭。
“她太過固執,無論怎麼勸她在這裏靜養她都不聽。”
天空歎息著,一旁的太裳也聳了聳肩。
勾陣在醒來後有相當一段時間都無法動彈,但在她能夠行走後,就立刻回到了人間。
天一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她是想要親眼確認晴明大人平安無事。”
——哦,勾陣。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書案邊的主人這樣問道。勾陣默默注視著他,所有的緊張和擔心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她鬆了口氣,微笑著點了點頭。晴明靜靜看著她,笑了。
晴明任她坐在自己屋內,靠著牆閉目養神。察覺到勾陣氣息的小怪飛奔過來。咄咄逼人的對她說教了一番,但依舊沒有效果。
“在人間不利於體力和通力的恢複。為了她自己,先在異界修養才是上策,可....”
太裳困惑的歎了口氣,天空也讚同的皺起了眉頭。
雖說天空一直緊閉雙眼,但他能使用通力看見一切。所以太裳和天一此刻的表情他自然非常清楚。
“失禮了,我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
天空追問道。天一靜靜的回答。
“讓她在人界最為清靜之地靜養,您覺得如何?”
結束了工作的昌浩正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他身邊跟著的則是一臉不悅的小怪。
“小怪,你好像心情很不好嘛。”
小怪愛搭不理的回答。
“沒—有—啊。”
它的回答明顯和表情不一致。
昌浩無奈的歎了口氣,抬頭仰望天空。
沒剩幾天就要到下個月了,昌浩最近有些忙。
很快就是他進陰陽寮以來第二個乞巧祭了。
昌浩突然回憶起自己在貴船與異邦的妖異戰鬥的情景。
從那之後已過了一年。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感覺時間過的飛一樣快。
“...也就是說,我和彰子認識也一年多了啊。”
總覺得自己和彰子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仿佛她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想到自己和她在兩年前還並不認識,昌浩有些吃驚。
彰子最近終於能夠起床了。
雖然白天不用再躺著,但一到晚上彰子的臉色卻總是不好,所以昌浩一直留心照顧她早點睡下。
原本昌浩出去巡夜時彰子總會醒著等他回來,所以為了讓她好好休息,昌浩最近也就不再巡夜。於是,每當他早上出門去大內時,小雜妖們總會對他抱怨晚上太無聊。
雖說昌浩並不太願意理會它們,不過隻要在去大內裏的途中和它們說上幾句,它們心裏舒服極了也就回去了,所以昌浩也不計較此事。
—喂喂,彰子小姐身體怎麼樣了?
—還沒好嗎?
—如果她覺得無聊,我們可以去陪陪她哦。
想起那三隻語氣盛氣淩人但神情卻相當微妙的小雜妖,昌浩輕聲歎了口氣。它們的名字都是彰子起的,對此它們都喜歡得不行,所以現在才會如此擔心她。
不過彰子本人因為有神將陪著,又怎麼會無聊呢。昌浩剛想婉言拒絕,但話到嘴邊卻意外的變了味。
他脫口而出,隻要你們保證不胡鬧。
小怪聞言呆呆的聳了聳肩,它垂下眼,說你怎麼這麼容易就被騙了。
你還真是個老好人啊,它又歎息著加了一句。昌浩便一邊回答“是嗎”一邊撓了撓頭,他自己是沒這麼覺得過。
“哎小怪。”
“啊?”
小怪皺著眉,依舊沒好氣的回答道。昌浩一把抱起它白色身體放到肩上,一邊拍了拍它的背。
“我覺得最近沒什麼大事,每天真是好平靜啊。”
小怪微微瞪大眼睛。
正若有所思的歪著腦袋的它大約有一隻大貓或是一隻小狗般大小,一身白毛摸上去相當柔軟。脖子間圍著一圈勾玉狀的紅色突起,長長的耳朵和尾巴十分靈活。它額間蓮花樣的印記給人印象深刻,不過普通人是看不見它的。
小怪用晚霞般鮮紅的眸子注視著昌浩,隨後點了點頭。
“啊,是啊。”
從春季過半到前幾天滿月為止,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以說昌浩確實是忙的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現在,除了彰子的身體還不太好之外,沒填可以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這種平靜而尋常的生活甚至使得昌浩感到驚訝。
小怪扭過頭注視著昌浩的臉,一邊動了動耳朵。
“所以呢?”
“嗯,我突然覺得吧。”
昌浩輕輕拍了拍胸口,低頭看著小怪。
“仔細想來,我還沒有好好道謝過呢。”
“道謝?”
小怪的眼睛瞪得滾圓。見昌浩點了點頭又重重拍了拍胸口,小怪立刻明白了他想說的話。
“啊,道反的巫女啊。”
“嗯,你看,我從來都沒有去拜訪過巫女,而且這已經是第二塊玉了。”
第一塊玉被暴走的天狐之力粉碎了。
昌浩停下腳步思考起來。
“我是不是該區拜訪她一下呢?”
“嗯...”
小怪邊猶豫邊瞥了一眼隱身了的同胞。
受晴明之名將第二塊丸玉從道反取來的,正是與小怪一同的在昌浩身邊的神將六合。與他二人相比,六合更熟悉道反。
“你覺得呢?”
六合回應般現出身形。他依舊麵無表情沉默寡言,所以對於讓他開口回答問題這點也就不能抱太大期望。不過隻要有必要,多少還是會說些什麼的。
“如果昌浩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吧。”
“突然跑過去不太合適吧。”
“應該通知一下對方。”
“是嗎。”
常昊點頭說是啊,隻見小怪接著說道。
“我說你啊,陰陽寮的活兒還沒幹完,瞎想什麼呢。”
道反在遙遠的西麵,出雲之地。陸行的話來會需要三個月。
“讓太陰或者白虎用風送我去的話單程一天也用不了...不過盡可能還是讓白虎來送比較好。”
回憶起那沒頭沒腦的暴風,昌浩立刻加了一句。小怪和六合對此再清楚不過了,所以對他表示全麵讚同。
“通知對方,還是用式最合適吧。”
“式也可以,我們去一下也可以....”
話音剛落,六合突然皺起了眉頭。
“六合?”
一臉詫異扭過頭的昌浩,第一次見到六合露出這種為難的表情。他這種略帶苦澀的表情和他向來給人的冷漠印象相比,實在是非常罕見。
“...怎麼了?”
見小怪正不解的抬頭看著自己,六合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
這根本不像是沒什麼的表情啊,不過昌浩和小怪都覺得還是不要把話挑明的好。於是二人開始轉移話題。
昌浩的視線被六合胸口的紅色勾玉吸引住了。
這麼說來,昌浩想起自己在出雲的時候,原本打算找機會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但因為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昌浩還想起那個天狐碰到這勾玉的時候,六合非常罕見的被激怒了。
看得出他非常珍視這勾玉。
“對了六合,我以前就想問你....”
黃褐色的雙眸將視線投向昌浩。
“這勾玉是怎麼來的?”
小怪隨著昌浩指著的方向望去,同樣也是一臉疑惑。看來它也不知道自己的同胞是什麼時候得到這勾玉的。
六合張了張嘴,眼瞼微微顫了顫。
“...這是....”
—那天晚上,在出雲被托付到他手中的。
那時,手心的勾玉冰冷,讓她回想起她漸漸失去溫度的肌膚。
“....有人托我保管的。”
說完,他便隱了身。
昌浩和小怪對視了一眼,決定放棄追問,再次邁步前行。
或許這根本不該問的。真是失策。
不過,是誰托付給他的這一點上仍然存在著疑問,但看來還是不要再問的好。可是自己雖說無心,但畢竟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所以應該道歉才對。但怎麼開口呢,這又是個問題。
“...嗯嗯,怎麼辦呢。”
小怪似乎完全理解昌浩的顧慮,它用尾巴掃著背脊示意他不用注意。
昌浩眨了眨眼睛,突然問了一句。
“....對了,小怪為什麼心情不好呢?”
小怪微微瞪起眼睛,隨後眯起一隻眼回答道。
“沒事。”
“真的?”
“疑心病真重。”
正當昌浩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隱身的六合開口說道。
“勾陣執意留在人間,所以在擔心吧。”
“原來如此。”
小怪擰起了眉頭。
“...沒—事—的—”
它的話明顯底氣不足。
小怪用帶著三分不悅的目光瞪著隱身的同胞,不過六合似乎完全沒有回應它的打算。
一隻停在柳樹上的烏鴉凝視著他們。
注視著昌浩的烏鴉在聽到其他烏鴉翅膀拍動的聲音後,立刻飛走了。
而隨之落下的另一隻烏鴉,則像之前的烏鴉一樣用漆黑的眼睛注視著昌浩。它在喉中低語著什麼,隨後立刻展翅飛離了當場。
“被人說中要害就立刻拉下臉來了啊。”
見勾陣一臉開心的用手指掩著嘴努力憋住笑,小怪立刻齜起牙。
“要說起來,不願意留在異界好好養傷就是你的不對。”
“是嗎?我是在判斷沒有這必要之後才會留在這裏的。”
背靠柱子抱起胳膊的勾陣,身邊坐著一臉為難的晴明。而晴明身邊,則是隨意從角落裏拖來坐墊並坐在上麵的昌浩。
守在他們身邊的天一見狀,語氣溫和的反駁道。
“你是這麼認為,可我和翁還有太裳都認為你有必要繼續靜養。晴明大人也表示同意了哦,勾陣。”
勾陣輕輕聳了聳肩。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了。而且我和你們有根本上的不同,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小怪立刻眯起眼睛。
“嗬嗬...那麼和你基本上幾乎相同的我就來說一句。趕快給我回異界呆著去,你的傷還沒好呢。沒痊愈就不該留在人界。”
看著站直了身體對自己下命令的小怪,勾陣卻隻是平靜的開口道。
“現在的你不管說什麼,都沒有任何震懾力啊。”
如果恢複真身或許會不同,但眼前的是個白白的小妖怪,不管它說什麼都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感覺到威嚴。”
“啊啊,你總是顧左右而言它!這讓我怎麼辦哪....”
“所以啊,你不用管我的,一開始不就說了嘛,不用擔心。真是的,你老糊塗了吧?騰蛇。”
見勾陣邊歎氣邊敷衍自己,小怪吼了起來。
“你—這—家—夥!”
幹脆變回真身把她硬拉回異界去吧,不行,這樣的話之後的事就恐怖了,但也不能就讓她這樣留在人界啊。
見小怪站得筆直,兩隻前爪還在空中意義不明的四下揮舞,晴明輕聲歎了口氣。
即使是十二神將中最凶的鬥將,嘴上功夫還是不行啊。
“這樣看來,以後男人是說不過女人了....”
老人語氣深沉地說道。經曆了數十載人生的晴明看來在這方麵經驗頗豐。
“真的是這樣嗎....”
在一邊旁觀的昌浩用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
晴明肯定的回答了他,隨後回頭看著天一。
“天空和太裳說你有個建議?”
天空、太裳以及天一,和勾陣一樣同為土屬性的神將。因為屬性相同,所以他們比其他同胞能更為明確的掌握勾陣現在所需要的東西。
天一立刻低下頭。
“是的,翁和太裳都已應允,現在隻要晴明大人和道反巫女能夠同意的話.....”
“道反巫女?”
天一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我想讓勾陣在道反的聖域中靜養,那裏的清淨之氣能夠補足勾陣尚未完全的神氣,應該能夠促使她盡快恢複。”
聽了天一這個出人意料的提案,昌浩瞪大了眼睛。
讓勾陣在道反的聖域中修養。
天一靜靜的注視著有傷在身的同胞。比冬季的晴空顏色更淡的雙眸中,寫滿了對於同伴的擔憂。
“在異界的話,她會趁著翁他們稍不留神就又跑回來,而在聖域就不行了,如果沒有人去接她,她就很難再回這宅子裏來,我想隻有在那裏她才能乖乖的養傷。”
淡淡微笑著的天一吐出的話語是那樣輕柔,為不願安心養傷的同伴指明一個無法輕易逃脫的療養地。
見勾陣的表情終於垮下來,小怪嚴肅地說道。
“你輸了,勾。不光是天一,天空和太裳都同意了,那你就無處可逃了。順便一提,我也讚成。”
“.....你這是在報複嗎,騰蛇。”
“沒有啊。”
勾陣死死瞪著一臉若無其事的小怪,最後終於放棄般歎了口氣。
“唉,爺爺。”
一直沉默的昌浩這時探出了身子。
“嗯?”
“我也有事想和您商量.....”
見晴明不解的眨著眼睛,昌浩對他訴說了自己想要再去一次道反的想法。
第二章
隨著如同鳴竹般的聲音,身長數丈高的大百足環顧著四周。
道反的聖域寬廣的就算大百足抬高了頭也望不到邊。
數月前汙染了這裏的黃泉瘴氣已被完全驅散,聖域中充滿了清淨的靈氣和神氣。
而這時,大百足忽然回憶起偶爾來到這裏的兩名神將,它憤怒的舞動起數百對足。百足厭惡的,是兩名神將的其中一人。
視野的一角映出了藍色屋頂的宮殿。大百足注視了一會那屋頂後,開始挪歩向宮前走去。
小小的宮殿小到甚至容不下大百足進出。巫女原是人類,這宮殿便是為她建造的。雖然它進不去,但能透過窗戶看見屋內的樣子。它用前足小心的打開障子,隻見在一個隱約可見的位置擺放著的方形台座上,蓋著一塊白色的聖布。聖布下有什麼東西。
看了一會後,大百足關上障子轉身離開了。
在經過宮殿的時候它總會盡量小心不發出腳步聲。這已養成了習慣,就算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也不會改變。
直到離開足夠遠,大百足終於放心的大聲行走了。想起以前為了不發出腳步聲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的日子,它覺得非常懷念。
大百足正走著,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了它。
它停步回頭,隻見一隻巨大的蜥蜴正從中央的聖殿裏探出頭來。
“怎麼了?”
“巫女叫你過去。”
蜥蜴語畢轉過了身,於是大百足便跟了上去。
隻有道反的聖殿能夠讓身體龐大的守護妖們自由進出。在廣大的聖域中,它們能進的隻有這聖殿。其他的建築物都隻能讓人類進出,它們想進也進不去。
它們來到最深處的大房間,隻見巫女正麵壁端坐。白色的牆壁上浮現出泛著藍光的圓圈。那不時顫動著的圓圈,便是安倍晴明手下十二神將的水將所設的水鏡。
藍白色的鏡麵上現出一個頭戴烏帽子的老人身影。而他身邊則是小個子水將和另一名將金發結起的神將。那應該是名土將。
麵對水鏡不時回答著什麼的巫女微笑著點了點頭,鏡麵中映出老人微微行了一禮後,水鏡泛出一陣暗光就此消失了。
“巫女,怎麼了?”
蜥蜴開口問道。道反巫女回過頭平靜的回答。
“晴明大人說是有些請求。”
“請求?”
見蜥蜴一臉詫異,巫女深深點了點頭。
“準備迎接客人吧。”
晚飯後,彰子來到昌浩的房間。
能恢複到靠自己的力量走到這間屋子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在這之前都是昌浩去她房間陪她。
雖說夏天已經結束但仍有些暑氣未散。昌浩的房間敞開著窗戶卷起簾子,夜風穿堂而過。但因為怕著涼,彰子就找了個吹不到風的地方坐下來。
“那麼,勾陣去出雲了?”
對毫不掩飾驚訝的彰子點了點頭後,昌浩開始摸起身邊小怪的腦袋來。
“嗯,大家都叫她去,她才情不願的答應了。”
勾陣向來都能冷靜的掌握大局,但為什麼在處理自己的事情上就顯得這麼不理智呢。而且,她很明顯沒有痊愈。
“別人的事她總是一清二楚,自己的事就處理不好了,那家夥。”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小怪你也有這樣的時候啊。”
滔滔不絕的報怨著的小怪聞言,抬起頭一臉意外的看著昌浩。
“你說什麼?哪有啊?哪有?”
“不少哦,很多、非常多。所以勾陣肯定就像小怪一樣,從來就沒有自覺。”
半垂下眼皮看著正在自我認同的點著頭的昌浩,小怪自言自語道。
你不也一樣麼。
彰子在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兩人的表演,忽然探頭問道。
“那麼什麼時候出發呢?出雲很遠的,盡快啟程的好。”
彰子腦海中浮現出昌浩那天早晨出發去出雲時的情景,回憶起他那時心事重重的側臉,以及他並非有意的疏遠自己,彰子的心頓時被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緊緊揪住,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事後,彰子也隻得自我安慰說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像大家都覺得盡快動身比較好.....”
昌浩雙手抓住小怪的前肢將它抱了起來,這樣一來它的姿勢就像在慶祝一般伸展的直直的,腳底朝天。小怪垂下眼,用尾巴叭嗒叭嗒敲著地麵表示抗議,但昌浩裝作沒看見似的小聲說道。
“其實我也想一起去道反,隻是不知道能不能請假。”
“昌浩也去?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啊?沒有沒有,什麼事都沒有啊。”
聽出彰子話語中的擔心,昌浩連忙擺起手。小怪的前肢也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小怪對他“喂”的一聲表示不滿後,昌浩立刻用小怪的右前足左右搖了搖表示否定。隨後,他便開口說道。
“我在想,還沒有向人家道謝過呢,你看,就是道反巫女給我的玉.....”
因為彰子也知道這神具的來龍去脈,於是她鬆了口氣眯起眼睛。
“原來是這樣....”
“嗯,所以不用擔心啊。”
昌浩把小怪的前足上下揮舞著,彰子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小怪對於昌浩行為的抱怨也被完全無視了。
能讓彰子放下心來昌浩終於鬆了口氣。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情,彰子變得越來越敏感,所以他想盡可能的不要讓她擔心。
被當成玩具玩了好一會兒的小怪皺起眉頭。
“昌——浩——”
“嗯?什麼事?”
依然在昌浩手中不由自主的舞動著前足的小怪,終於一邊用力蹬起後退一邊憤然抗議道。
“你把我當什麼了!”
將努力掙紮著的小怪高高舉起後,昌浩一邊把它晃來晃去一邊探頭問道。
“啊,我做什麼了?”
“....”
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小怪從心底感到一陣虛脫,它終於苦著臉放棄了掙紮。
“小怪?你怎麼了?”
“.....夠了。”
“嗯?”
昌浩將心情惡劣的小怪放在膝上,開始摸起它的頭來。
這麼說來,兩人好像很久都沒這樣隨意的交談了。
“可惡,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撫摸著心懷不滿的小怪,昌浩微微笑了起來。
“小怪就是小怪啊。”
啪噠一聲,水滴落在了水麵上。
水麵漾起層層波紋。等平靜下來後,幽暗的水麵映出了一個身影。
那是個孩子的身影,他身穿直衣頭戴帽子,正對著一片空虛說著些什麼。少年視線的盡頭,是一個小生物模糊的輪廓。
“——真鐵。”
踏草而來的分明是帶著妖氣野獸的足音。被喚作真鐵的人回頭看去。
“怎麼了,看不見嗎?”
“不是。”
搖了搖頭後,真鐵將視線轉回水麵。
幽暗的水麵映出的依舊是那個背影。
那妖獸站在真鐵身邊看著水麵,兩眼詭異的閃著光。
“魑魅之目啊。這是?”
“貌似是阻擋我們的障礙。”
“哦?”
妖獸眯起的眼中帶著嘲笑。
“這麼個小鬼,能幹什麼。”
“誰知道呢。”
毫不理會妖獸話語中的挑釁,真鐵將手伸向水麵。
水麵頓時變得漆黑,並且映出了不同的影像。
妖獸饒有興致的凝視著水麵。
“.....這是?”
“用來喚醒荒魂的鑰匙。”
那是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水。注視著水麵中映出的這片如同鏡麵般平靜的湖水,真鐵微微笑了起來。
第二天,和平時一樣在大內裏工作的昌浩,比平時晚回去了一會。
因為乞巧祭將近,雜務也增多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比去年熟練了一些,他並不覺得太過勞累。
“我進步了啊。”
見昌浩麵無愧色的自我陶醉,小怪有些受不了似的苦笑起來。
“那當然了。一點進步都沒的話,你平時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嘛。”
“嗯。”
昌浩點了點頭,充滿幹勁的握起雙手。
乞巧節之後應該能輕鬆些,那樣就應該能使用積攢起來的休假了吧。
昌浩剛說完,就見小怪眨了眨眼睛嗖地竄到了他的肩頭。
“如果隻是去去就回來的話三天就夠了吧。”
“也是。連齋戒都沒進行,實在不好意思待太久……”
且不提齋戒,對昌浩來說與妖怪接觸都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就算沒有除魔時身體所染上的汙穢,單單是每天與小雜妖們對話,也是會多少沾上些妖氣的。
或者,接觸小雜妖這種等級的妖怪根本不用在意?
不對,說起來普通人根本碰不上小雜妖這類妖怪,首先他們看不見,這是不能用自己以及爺爺和彰子的標準來衡量的。自己身邊的人雖說都能夠看見妖怪,但這畢竟是種特殊能力,這點可不能忘了。
昌浩隔著衣服按住胸前的玉,不禁麵露難色。沒有靈視力對於陰陽師是相當不利的,但對普通人來說,卻是理所當然的。而且,直到去年春天為止他都看不見妖異。
“原本一直看不見的,一旦能看見以後,才明白原來看不見是這麼痛苦的事情……”
“嗯?你說什麼?”
沒聽明白的小怪這樣問道,於是昌浩解釋了一遍。
“我是說,去年春天為止我的能力一直被封印,所以總覺得看不見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怪讚同地眨了眨眼睛。
“是嗎……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啊。”
“嗯。”
昌浩對小怪笑了笑,目光變得柔和了。
“真快。”
“是啊。”
小怪搖了搖尾巴,忽然眯起眼睛。無數的場景從腦中一閃而過,心中不覺微微有些疼痛。
無法忘懷的歲月在心中留下的疼痛愈來愈淡,也愈來愈遠。即使不能完全消除,但自己總會等到能夠淡然麵對這份記憶的一天。
隻是,即使有那麼一天,也應該是在遙遠的未來吧。那時,現在自己身邊的這孩子,應該已經不在了。
小怪的眸子瞬間顫抖起來。
所謂寂寞,原來就在自己身邊。
“……小怪,你好像很傷感啊,怎麼了?”
猛地回過神來,隻見昌浩正憂心忡忡地注視著自己。
小怪搖了搖頭。自己總思考這種事情,隻會讓昌浩更擔心。
“沒什麼啊,我就是在想晴明總在一邊歎氣一邊說你修行不夠,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啊。”
小怪故意這樣說道,隻見昌浩立刻皺起了眉頭,於是它笑了。
“行了,加油吧,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見昌浩一臉怒火,小怪隻是咧了咧嘴便滿不在乎跳了下來。它邊走邊輕聲說道。
“孫子就是孫子嘛。”
“煩死了。”
“你看你這樣子,明顯修行不夠啊。”
“煩死了煩死了,你這個妖怪!”
“我不是普通的妖怪!”
見小怪反射性地向昌浩回嘴,隱身的六合無奈地聳了聳肩。
感覺到六合這樣的舉動,昌浩隻得不情願地咧了咧嘴便不再說話了。
夏末的白晝依舊很長,離開大內裏已過了酉時,但東邊的天空仍帶著些許藍色。
眺望著西麵的天空,昌浩眯起了眼睛。
道反的聖域就在那遙遠的地方。
那裏藏著許多的回憶,一樁樁一件件依舊那麼揪心。但昌浩明白,正因為經過那些痛苦的經曆,自己才擁有現在。
昌浩奪回了差點失去的珍貴東西。但是,守護著聖域的道反巫女和守護妖們,卻失去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
在昌浩的能力被封住的時候,想要將年幼的他推入池塘的妖怪,就是道反巫女的女兒放出的。
那女孩自幼被灌輸了錯誤而虛假的信念,但她卻一直深信不疑。最後她被黃泉的瘴氣化成異形的怪物所傷,就此倒下了。
但昌浩並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而小怪也隻是聽說她死了,而實際上它也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不過當時他們自己遇到了太多事情,也根本無暇顧及她的下落。
昌浩表情微妙地將小怪抱起,一邊思考一邊開口道。
“……小怪。”
“嗯?”
小怪將前足搭在昌浩肩上,所以它看不到昌浩的表情。它本想看著他的眼睛和他交談,但又覺得其實也無所謂,於是它便眺望著遠方等待昌浩說下去。昌浩靜靜開了口。
“還記得風音吧。”
小怪的心髒猛地一跳,瞪圓的雙眼失去了焦點。許久,它終於無力地垂下眼睛。
“……記得啊。怎麼可能忘記。”
那女人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深深地刻在了它記憶的最深處。
但是小怪,紅蓮,即使記得風音對他犯下的罪,也同樣不能製裁她。
否則,紅蓮的心又會戴上沉重的枷鎖,二人則會在得不到救贖的黑暗中互相傷害。
昌浩輕拍著小怪的背脊,想要試著說些什麼。
“嗯,我……”
他回想起那露骨的敵意和殺意,以及最後看見的被染得鮮紅的肢體。用盡最後的力氣為自己指出了前進的道路的,是她那被鮮血染紅的纖細手指。
“那時真的很累,覺得那種情況下自己居然能夠撐到最後,真是不可思議啊……可是。”
白色的長耳朵動了動。昌浩似乎望著遠方某處似的眯起了眼睛。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很難過。”
死了就一切都完了,也不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再也見不到重要的人,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撫摸溫暖的白毛、拍它的背、呼喚它的名字、聽它的回應,這種現在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也都再也做不到了。
“到底是哪兒不對了呢?”
見昌浩歎了口氣,小怪露出一絲苦笑。
“……你問我啊。”
“說什麼呢,小怪什麼錯都沒有哦。”
之所以能夠如此果斷地否定小怪,是因為昌浩非常清楚那不可動搖的唯一事實。
“小怪和風音確實做了很多事情,這雖然是事實,但這不是你們的錯,錯的是製造出整個事件的家夥……不過,其實。”
昌浩撓著頭含糊地說著,立刻又補充了一句。
“我也是最近才有這種想法的。”
在普通的生活中,終於有了思考的時間。這便是他在反思了一係列事件後得出的結論。
但他心裏依舊很沉重,因為在整個世界和紅蓮之間,他選擇了世界而向紅蓮舉起了利刃.這是他無法忘記的,而且他也不想忘.
因為無法忘記,所以必須設法避免再次犯同樣的錯.
"果然,向最初的目標前進才是最重要的.'
"……我覺得不是這樣吧.'
"是嗎?啊,不對嗎?不過有什麼不好呢,隻要最後的結果沒錯,當中的過程也就不用太在意了啊.'
看著昌浩一臉認真地歸納著他那亂糟糟的理論,小怪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還真是晴明的孫子啊.'
"不許說孫子.'
見昌浩突然不快的拉下臉,小怪拍了拍他的肩後跳到地上.
並排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氣息後轉過了視線.
"……?'
好象有什麼東西在看著自己,不過應該不是妖異之類的.
"六合,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但是應該就守在身邊的同伴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反應.
"六合?'
"恩?六合怎麼了?'
昌浩也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完全隱身的神將,就算是擁有相當靈力的人也很難捕捉到他的身影.於是他便在小怪目光焦點附近搜索起來.
如果是平時,六合見狀早就現身了,不過今天不知為何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怪,六合在這裏吧.'
"在是在,不過……'
就是沒反應.
六合雖是個極其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像今天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是很少見.一般說來如果有必要,他總能作出寫反應的.
昌浩和小怪找尋無果,終於泄氣地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難道是說了什麼話惹他不高興了?可回憶一下,好像沒什麼不該說的話啊.
以後找時間問問勾陣吧,她把同伴的性情看得很透,應該能幫自己找出答案吧.
昌浩這樣暗自決定後,便轉回了最出的話題.
"勾陣他們是明天出發去道反吧.'
小怪搖了搖白色的尾巴點了點頭.
"啊,聽說白虎會用風送他們去.'
明天由白虎,天一和玄武送勾陣前去,因為玄武以前曾和六合一同去過聖域,所以他可以說是不二人選.
“是嗎,嗯,明天啊,果然去不了啊。”
抬頭看著表情有些凝重的昌浩,小怪眨了眨眼睛。
“你是真的想去嗎?那也太急了吧。”
月末臨近,同時還要為乞巧節做準備,此時的陰陽寮比平時更為繁忙。
昌浩歎了口氣,但依舊不死心似地念叨起來。
那就派勾陣去通知一聲吧。告訴巫女等昌浩確定了休假後,就會前去拜訪。
這樣既合情又合理。
很好,就這樣。
小怪饒有興致地看著昌浩自我認同的神情。他腦子裏在想什麼很容易通過表情暴露出來,所以小怪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昌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勾陣會在那裏待到痊愈吧。大概需要多久?”
“嗯,聖域的話,時間流逝果然和人界不一樣吧。”
小怪邊與昌浩邊交談仔細搜索著剛才感覺到的氣息。但是它沒找到什麼線索,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忽然間,附近響起了烏鴉的叫聲。
無意識地將視線轉向聲源,隻見一隻停在圍牆上的烏鴉正撲打著翅膀。它的叫聲響得嚇人,所以顯得分外刺耳。
小怪正看著,另一隻烏鴉也拍打著翅膀落了下來。間隔不遠的兩隻烏鴉似乎都在注視著自己和昌浩。
烏鴉很聰明,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昌浩身上沒有那種東西,估計沒多久就會對他失去興趣了吧。
這時候的烏鴉都快要歸巢了。再不回去說不定就睡不了覺了。
小怪邊想邊跳到昌浩肩上,拍著他的背催促道。
“好了,快走快走。”
“怎麼了小怪,自己走路啊。”
“好了快點快點。”
“這樣不好,真是的……”
昌浩的抱怨被烏鴉的叫聲蓋住了。
兩隻烏鴉冷冷地凝視著昌浩漸行漸遠的背影。
第三章
透過魑魅之目看見這一切的真鐵目光凶險地低語道。
“這可不好辦哪……”
蹲坐在真鐵身邊的灰黑色妖獸挺直了上半身說道。
“隻要他們到了這裏,就會像占卜所示的那樣了。”
“那可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
真鐵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抵住下顎,雙眼睥睨著水麵。
過了片刻,他終於靜靜地歎了口氣,爾後抬起頭。
“--沒辦法了。”
“真鐵。”
妖獸猛地站了起來。真鐵摸了摸它的頭,轉過身說道。
“放出新的魑魅,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為了爭取時間嗎?”
“啊。隻要一晝夜就足夠了。”
在此期間隻要將他們的注意存引至別處,就有足夠時間達成目的了。
“進攻前的準備如何。”
“所幸防禦壁已經很脆弱了,想要破壞不費吹灰之力。”
“那麼把大家招集過來。”
真鐵撫摸著妖獸被灰黑色硬毛覆蓋的頭部,將視線轉向滿是樹木的山野。
“開始了,多由良。”
被喚作多由良的妖獸從喉嚨中發出了陣陣低吼。
昌浩在一片黑暗中.
什麼都看不見,就連自己的手也是.
昌浩茫然打量著四周,在確認這裏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之後,他深深歎了口氣.
忽然間,視野的一腳映出了紅色的光點.
"螢火蟲?"
昌浩呢喃著,卻又立刻搖頭否定了.
沒有紅色的螢火蟲啊.
光點移動著,勾勒出紅色的軌跡.突然間,無數紅色的光點闖入了昌浩的視線.
那光點飄忽不定地移動著,像是紅色的螢火蟲.它們不停地移動,扯出無數條紅色的軌跡.
交錯的光芒離昌浩的位置有相當一段距離,但它們卻給人一種就飄在身邊的錯覺.
那紅色.
昌浩眯起眼睛.
那不詳的光芒讓昌浩感到顫栗.
無數的紅色閃爍著,引出昌浩腦中另一片紅色.
是什麼.
"……啊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那突然浮現在腦中的紅色,是六合胸前勾玉的顏色.
那紅和眼前不詳的紅色完全不同.他說是別人托付給他的.
昌浩呆呆地思索著,忽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他猛地抬起頭.那是黑暗中響起的,如同風吟般的聲響.
那細微的聲音正在一點一點地向昌浩靠近.
與此同時,無數的紅色光點也在向他迫近.
昌浩瞪大了眼睛.從那光芒的深處,他似乎看見了一團正在燃燒的烈焰——
自從醒來之後,昌浩就一直在想著這個夢.
頭戴烏帽子直衣的昌浩,在走向大內裏的途中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昌浩."
小怪見狀回過頭問道.隻見昌浩皺著眉頭低聲說道.
"今天早上做的夢,總覺得,很奇怪……"
一種類似預感的東西堵在胸口.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昌浩並不太喜歡這種感覺.陰陽師的預感很多都會成為現在.
"回去以後還是和爺爺說說吧……"
昌浩邊邁出腳步邊想著,但立刻就把這念頭打消了.
如果對他說了,肯定會變成這樣的——
——什麼,昌浩啊,你不先占夢反倒先來問爺爺,這壞毛病你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呀.你小時侯我就一直教你要養成自己調查研究的習慣,怎麼還沒記住呢.原來是這樣啊,嗚嗚,原來爺爺說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昌浩突然站住大聲吼道,小怪被他嚇了一跳.
"莫名其妙叫什麼啊."
"對不起."
昌浩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
調整好心情抱起小怪,昌浩呆呆地歎了口氣.
"我真不想做那種夢."
"怎麼了?"
瞥了一眼小怪,昌浩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
"像這種讓人不舒服的夢,經常會成真的."
早晨的陽光,柔柔地從窗戶和卷起簾子的門口照射進來.
坐在走廊附近的書桌邊,晴明正在往紙上書寫著什麼.
吸飽了濃濃墨汁的筆,在紙上留下了剛勁有力的字跡.無論是書寫還是占卜,老人的身資都是那麼端正.
勾陣斜倚著柱子,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晴明知道,勾陣正默默地守在那裏.無論其他的神將怎樣勸說,她都不肯回異界休養.這是因為她心裏牽掛著些什麼,晴明心裏很清楚這點,所以在這件事上他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麼.
回憶起昌浩出門時對自己說的話,勾陣將手指抵在唇邊撲的笑了出來.
晴明聽見笑聲便停下筆扭過頭去.他看著勾陣,刻著皺紋的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笑什麼?"
老人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勾陣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沒什麼……就是昌浩."
晴明放下筆,將身體轉向了勾陣.
在吃完早飯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昌浩慌慌張張地交代了一句.
"我會盡早回來的,你先等著啊.我會去確認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昌浩怕突然前去拜訪太過冒失,所以他拜托先行的勾陣替自己先傳個話.
勾陣答應下來.原本她就想拖些時間晚點動身,現在昌浩正好給了她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
巫女說什麼時候到都沒關係,隻要別太晚了.不過就算晚了,隻要把昌浩的話告訴她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的.
這樣的話,就算淩晨才能到達,那也隻要先打聲招呼就行了.
既然定好了出發的時間,那到達的時間也差不多能預算出來.那在出發時用水鏡聯係一下就足夠了.
勾陣用來拖延時間的借口最終還是被默認了.
"其實,拿齋戒作借口不是很容易嗎?"
晴明聞言隻得一邊苦笑一邊輕叩著身邊的式盤.
"昌浩就是那麼死腦筋……換成我的話就會這麼幹."
"你隻要說一句'占卜結果今天齋戒',根本就沒人能否定."
畢竟是曆代罕見的大陰陽師.
晴明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他很少這麼做.但有必要的時候他還是會適合說說謊的,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是沒法當陰陽師的.
勾陣輕輕閉上眼睛,靠著柱子聳了聳肩.
"這還真是個拖延行程的好理由,太裳和天一這下可沒話說了."
"真是的,你啊……"
晴明歎著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後重新轉向書桌.他用筆蘸了蘸墨,又寫起來.
"晴明,你都在寫什麼呢?"
"嗯?這個啊,沒什麼大用處.我趁現在把一些重要的東西先記著,等我走了之後能留下來."
黑曜石般的眸子凝視著老人的背影.感覺到這視線的晴明輕聲補充道.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嘛."
那就是他真正的天命了吧.他的姓名保住了.
雖然心裏很清楚,但勾陣仍覺得胸口湧上了一陣說不清的寂寞感.
十二神將的壽命很長,對他們而言人類的一生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
她注視著晴明奮筆疾書的樣子.那挺直的腰杆,和自己剛成為他的式神那會兒完全一樣.
"勾陣啊."
晴明一邊書寫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天一他們那麼努力勸你回異界,為什麼你還要守在這裏?弄得紅蓮那家夥現在看到你就皺眉頭,和宵藍似的."
"被騰蛇聽見他可是真的會生氣的,千萬別說啊晴明."
青龍也一樣,這兩人就像是水和油一樣.
"不會說的,我可不想被他瞪."
不過也有可能青龍已經聽見了.他雖說現在不在人界,但他有時會在異界關注一下這裏的情況.
"這先不談,回答我的問題吧."
勾陣有些為難地笑了.
除了烏帽子下透出的白發,那端正的背影和以前完全一樣.
啊啊,是晴明.
他就在那裏,自己能夠看見他不變的身影.
"沒什麼理由……隻是."
她閉上眼睛平靜地回答.
"我喜歡看你的背影,一直都是."
晴明停了筆,回頭看了看她.
"……是嗎."
他眯起眼睛,看上去就是個普通而慈祥的老人,目光柔和而溫暖.經過了數十載歲月,他才擁有了這份安詳.原本的他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般銳不可擋,將他與身俱來的溫柔隱藏了起來.
忽然,晴明移開視線.
小個子玄武現了身.這個孩子般的神將牢牢地注視著晴明,像是有話要說.
"玄武."
見晴明叫了自己的名字,玄武默默點了點頭在老人身邊坐下來.晴明用幹瘦的手緩緩撫摸著神將的頭.
一邊的勾陣見此情景,才想起天後曾說過玄武最近沒什麼精神.
聽說是因為晴明給了他一個任務,但那時她正在異界靜養,並不了解詳情.
那任務一般說來應該交給昌浩完成的,但晴明卻交給了玄武和太陰.好象其中還與朱雀和白虎有關,其他的勾陣就不知道了.
玄武低頭沉默片刻,在感覺到其他同胞的氣息後,他立刻抬起頭.
不一會,天一、朱雀以及太陰現了身.
"勾陣,你說等昌浩回來再出發?"
對太陰點了點頭之後,勾陣注視著天一.
"正是如此."
天一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的朱雀瞪了勾陣一眼,但也沒說什麼.
隨後朱雀在玄武的身邊隨意坐下,天一也跟著坐了下來.
見最近三人對玄武如此關心,太陰有些不解,她壓低聲音問道.
"好象最近玄武沒什麼精神嘛,勾陣知道為什麼嗎?"
勾陣搖了搖頭.
"不……完全不明白."
"現在也沒法直接問他本人,所以之前我問了情明了."
漆黑的眸子透出幾分興趣.
看了一眼情明,太陰繼續小聲問道.
"那件事已經解決了,應該沒問題的.最後的結果也不錯啊,可是情明卻開始裝傻了."
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雖然勾陣仍有些在意,但如果玄武並不想讓人知道,那自己也不該去問.
呼了口氣後,太陰回頭看了玄武一眼.
"看著他那張苦大仇深的臉,連我也覺得鬱悶了.正好,不如帶他去道反散散心吧,那裏有山有海的."
太陰說得好象這次是去遊山玩水似的,勾陣對此隻得苦笑.
鍾鼓響了起來,已是末時了.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昌浩站在寮中的走廊上雙手扶著高欄.
"唔……"
小怪坐在昌浩肩頭,而昌浩則是一臉的欲哭無淚.
他前去請示了陰陽博士,得到的回複果然是乞巧祭前基本無望.
昌浩當即泄了氣,於是陰陽博士安倍吉平便提議道.
"……還是謹慎些,先請父親占卜一下吉凶的好."
話音剛落,昌浩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伯父,隻見伯父不住地對他點頭.昌浩揣摸著伯父的用意,在恍然大悟後便發出了如上的聲音.
也就是說,吉平伯父想讓晴明給昌浩安排幾天齋戒.
當然,小怪立刻就聽明白了的,畢竟從吉平出生起,小怪就已經認識他了.
這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怎麼啦弟弟,遇到什麼難事了."
聽見從上方傳來的聲音,昌浩抬起頭.
"兄長."
成親正微笑著看著他.
小怪越過高欄開始四處張望.成親見狀,不解地皺起眉頭.
"你在幹什麼,騰蛇?"
小怪將一隻前足放在額前站直了身子,隨後悄聲回答道.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曆生們是不是又在到處找那個總會逃跑的博士."
成親的表情變得嚴肅了.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那你今天是堂堂正正走出來的?太少見了."
見小怪一臉佩服的表情,成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昌浩慌忙打斷了.
"啊,兄長,找我有事嗎?"
將剛要脫口而出的"沒事就不能來嗎"咽回肚子裏,成親吸了口氣.
"做了個奇怪的夢,想來聽聽你的看法."
"啊……"
昌浩隻覺得心髒猛地一跳,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今天一早夢到的紅色螢火.
成親雖然有些納悶,不明白昌浩的神情怎麼突然變了,但他還是接著說道.
"就是在黑暗裏,有什麼東西在動,還聽到咻咻的聲音……"
不過什麼都沒看見,隻有聲音和感覺.
"那個……其他還有,什麼嗎?"
"肯定有,我想隻是我看不見而已."
不過我的夢也不會有什麼太深的意義啦,他加了一句.
成親說完聳了聳肩,另起了個話題.
"祖父的情況怎麼樣了?"
"晴明很好啊."
小怪跳到成親肩頭抬起了前足.
"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就是頑強地活完天命……不過天命還有多少年我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這麼說,應該還有不少時間吧.
現在的晴明已經被人視為異類了,如果再活上好些年,那可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好了.
雖說到了那天自己一定會難過,但也很想知道晴明究竟還能活多久.
見昌浩陷入了沉思,成親的腦子也轉了起來.總而言之,在昌浩和藤原之花有了這樣和那樣的結果之前,晴明必須好好活著.
"那麼,十二神將得好好看住祖父才行啊."
"你說什麼呢?"
見小怪一臉茫然,成親笑著解釋道.
"祖父那樣的人,我們對他說得在多,都比不上一直跟隨著他的神將們的一句話有用啊."
完全沒錯.
小怪不禁點頭認同.特別是在天空出麵時,晴明基本就隻有乖乖聽話的份了.這主要是因為曾經晴明在召喚式神時,看到以老者姿態出現的天空後自然感到了壓力.不管他自己有多老,第一印象總是很難改變的.
"啊,還有一件事.喂,昌浩."
昌浩被從深深的思考中拉回了現實.
用手指輕彈了弟弟的額頭,豁達的長兄爽朗地笑了起來.
"藤原之花的身體應該也快恢複了吧,我和昌親會一起去看望她的.做好準備啊."
"啊,是."
昌浩剛點了點頭,隻見從遠處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博士——"
成親立刻皺起了眉頭.
回頭望去,曆法署的曆生們正匆匆向這邊趕來.
做在成親肩頭的小怪不解地注視著他的側臉.
"你不是堂堂正正地走出來的嗎?"
"出都出來了,這又是幹什麼,真是的."
成親有些憤憤不平,小怪便從他肩頭跳了下來.
看著成親揮了揮手後走向曆生們的背影,昌浩和小怪無奈地聳了聳肩.
"啊,我得接工作了."
離結束的時間還差一個時辰.如果能在這一個時辰內完成工作,今天就能準時離開了。
“接下倆幹嗎?”
小怪邊走邊問道,於是昌浩掰著指頭算了起來。
“嗯,整理完中務省送來的資料後,要做乞巧祭的準備,還有就是下個月曆書的抄寫。”
昌浩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最近其他省廳的大人表揚我,說我的字變得好認多了。”
昌浩對於自己的自己並不流利這一點十分有自覺,所以在聽了這不加任何修飾的讚揚後,他顯得格外高興。
笑著附和他的小怪忽然被一陣鳥叫聲吸引了注意。
兩隻烏鴉正停在屋頂上。
見小怪正望著自己,烏鴉開始拍打起翅膀。一隻就這麼飛遠了,另一隻卻依然注視著小怪這裏。
“最近烏鴉真礙眼。”
沒有感覺到妖氣。任何生物在活了足夠久之後都會被歸到怪物這一類裏,恐怕那幾隻烏鴉就是如此。
小怪邊跟著昌浩走著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將視線聚集到了昌浩身上的烏鴉停留了許久。
而之前飛走的烏鴉又飛了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後,它們終於在一陣高聲鳴叫後展翅飛向了空中。
黑色的鳥飛過了包圍著安倍邸的圍牆。
它停在了圍牆外的一棵柳樹上,似乎在注視著位於東北邊的晴明的房間。
房間開著窗,簾子也被卷了起來,一個老人正坐在裏麵。
晴明若有所思地睥睨著占卜的結果。
“……”
他不安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式盤。
見晴明一言不發,勾陣感覺到不太尋常,於是有些詫異地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
晴明無言地將視線轉向了她。勾陣等待著主人的回答。
終於老人撚著雪白的胡須低聲開了口。
“嗯……”
之前還在書寫的晴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將式盤放在麵前,於是就引發了上述情景。
這原本被用來為他解惑的占具,今天卻沒能回應他的意誌。
在看到了顯示的結果後,晴明便一臉嚴肅地沉默到現在。
勾陣看了看庭院。
早就過了申時,現在已經快到酉時了。一到酉時天就要開始黑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酉時能夠出發。否則不光是天一等人,道反的守護妖們大概也要抱怨了。
如果昌浩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盡可能早點趕回來的話,那麼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此時,天一、朱雀和玄武都現了身.但見老人目光中的不安,他們都開始憂鬱是否該開口說些什麼.
終於朱雀站了出來.
"晴明,讀出什麼了?"
老人閉上了眼睛.
"……做了個奇怪的夢."
天一不解地問道,爾後玄武也開了口.
"什麼夢?晴明."
在勾陣靜靜的旁觀中,晴明終於沉重地回答道.
"流淌在黑暗中的河流……"
好象撕裂了眼前的黑暗一般,熊熊燃燒了起來.
"燃燒的……河流?"
勾陣喃喃說道,忽然一陣鳥叫聲傳入了耳中.
無意間循聲望去,隻見一隻烏鴉停在柳樹上.渾身漆黑的烏鴉即使發現神將在看自己也沒有移開視線.
"那烏鴉……"
勾陣剛想站起身,隻見烏鴉高聲鳴叫著展開翅膀飛走了.
飛走是偶然,還是……
漆黑的烏鴉.雖然因為距離較遠沒能看清,但不知為什麼勾陣感覺到烏鴉投向自己的視線異樣的平靜而空虛.
"——晴明大人."
天一的聲音變得很突兀.
老人的側臉又添上了一絲緊迫.
就在神將們無言起身的瞬間,妖異的氣息便在京城中彌漫開去.
守護妖們每天換一次班,同時巡視聖域。
每天它們都要巡查聖域深處的岩石、湖泊,以及包圍著它們的森林,還有分散在四處的宮殿,親眼確實是否一切都安然無恙。
守護妖們是道反大神在娶了巫女為妻後創造出來的。它們守護著巫女和繼承了巫女血脈之人,以及由巫女治理的這片聖域。
踏草行走的蜥蜴從流動平穩的風中,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
“什麼?”
聖域中流動的是清淨的神氣,而現在,裏麵混進了雜質。
蜥蜴停下腳步開始細心地打量周圍。它粗壯的尾巴在地麵蠕動,灰色且帶著黑條紋的背脊也抬得高高的。
“……”
蜥蜴迅速向連接著人界的千引磐跑去。想要進入聖域,首先得解開那裏的結界。
而想要解開結界,則必須得到守護妖或是巫女的許可。
巫女和大百足都沒有出去過,晴明的式神說是要來,隻要他們一到,巫女和守護妖自然就能感到神氣。
而現在還沒有神將們的氣息。
之前聽說他們並未在中午前動身,同時他們表示一旦離開京城就會用水鏡進行通知,但現在已接近人界的黃昏了,睛明那裏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這樣看來要等到晚上了,那就太晚了。
那還不如他們晚上出發,早晨到達聖域比較好。之前和大百足聊天時它們這樣說道。
百足在聖殿,和巫女在一起。蜥蜴也結束了巡邏,本來打算探訪公主就寢的青宮後,再回聖殿。
但是,情況有變。
蜥蜴一邊快速跑動,一邊用低沉的聲音說:“該死的,又有賊人入侵……”
這數十年以來,守護妖們曾多次守護不力。因為大神和巫女寬宏大量原諒了他們,他們才能活這麼久。本來,在巫女和公主被智輔掠走的時候,他們就該以死謝罪了。
“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地方……”
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所在的這個清靜之地。現在是他們深愛的公主睡眠的地方。
蜥蜴站在連接人界的磐石前麵,來回走著,仔細檢查周圍的每一處地方。
要從人界進入這個聖域,必須經過這裏。
蜥蜴緊盯著磐石,注意到幹燥的岩石的一角奇怪的扭曲起來。
像熱流導致的光線折射一樣,那個地方的輪廓扭曲著,像是霧一樣的東西開始飄了上來。
蜥蜴壓低身體,盯著那個地方,看見浮起來的東西慢慢呈現出黑暗的顏色。
黑暗的顏色越來越濃,並向外擴散。所到之處就從天空流了下來,在地麵蓋上一層黑色的汙垢。汙垢越來越厚,最後魔獸的頭部冒了出來。
蜥蜴驚恐的瞠目結舌。
一群黑色的魔獸想從水裏爬出來一樣,從地低鑽出來。
魔獸長著獠牙利爪,四條腿比熊還要粗壯。這些蜥蜴都看在眼裏。但是,蜥蜴不知道的是,這些魔獸還有著巨大的身體。
魔獸紅色的眼窩凝視著蜥蜴,裏麵沒有眼珠。
魔獸們發出威嚇的低吼,一起露出了獠牙。
第四章
道反巫女在聖殿做祈禱,一絲聲響掠過她的耳際,她皺起了眉頭。
“這聲音是……”
巫女疑惑的將視線投向陪伴在她身旁百足,百足此時也抬起了頭。
“魔獸的……嚎叫聲……?”
百足挪動幾百對足,爬出了聖殿。感覺到人界的磐石那邊吹來的異樣的風,百足吃了一驚。
“這是……!?”
“百足,發生了什麼事?”
巫女跟著百足往外走。百足回頭,大喝一聲。
“巫女,不要出來!”
看到巫女止了步,百足關上了聖殿的門。
“我去看看外麵的情況。在我回來之前,請您不要出外麵!”
大百足說完這句話,還沒等巫女回答就急奔出去。
“百足!……究竟……”
一邊猶豫著是不是該將門打開,巫女一邊不安的四下張望。
是否該回到聖殿深處詢問一下道反大神呢。
她在今年春天才從五十多年的封魂之眠中蘇醒過來。隨桌隻有她能夠穿大大神的意誌,但在人間發生的各種事情若不經過巫女的話,大神也無從得知。
到反的巫女,就是道反大神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大神……”
道反大神便是鎮守在聖域最深處的巨大磐石。他是切斷黃泉通向人間的道路,防止黃泉侵濁人間的唯一屏障。
大神自身擁有強大的通神力,所以即使有敵人襲擊也不會對他早成怎樣的傷害。他是自古以來,一直守護著人間不遭黃泉侵占的偉大神明。
而道反女巫除了是大神的代言者以及聖域的主人外,同時也是深的妻子。
在聖域遭襲,守護妖們不再身邊的時刻,她便不由自主地擔心其大神的平安來。
啊,而且。
巫女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這邊土地上,還有自遠古時道反大神就與噢副給她的東西。
那時覺得不能被人發現的東西。救援的歲月中,一直都是由聖域守著這不祥的東西。
道反巫女沉睡期間,那不祥之物沒有交給任何人,對此巫女鬆了一口氣。而對於在這段期間依舊忠於職守的守護妖們,她發自內心的感謝它們。
守護妖們的妖刀像漩渦一樣旋轉。自從上次遭遇智輔的宗主以來,這是第二次看到他們發出如此強的妖力。
衝天的咆哮聲和幾乎要蓋過咆哮聲的嚎嘯回蕩在聖域裏。巫女全身心感覺到了怪物們有意將他們的靈氣在聖域散播。
“這是、這究竟是……”
人界的封印被突破了。不是完全被破壞,隻是一部分被撬開了。
道反的封印被智輔解除後,巫女用自己的法力再次結下了新的封印。那個封印現在被突破了嗎。
魔獸的氣息在不斷增多,把聖域包圍了起來。大量的氣息像狂風在怒號。低沉的吼叫和喧囂的嚎嘯聲的回音在不斷重疊,它們放出的異樣靈氣在眨眼之間就把聖域清靜的空氣汙染了。
巫女依偎在門上,緊咬著嘴唇。
蜥蜴和百足現在怎麼樣了。三個月前,巫女對大神說,守護妖隻有兩隻,靠不住,祈求大神賜予更多的守護妖。大神接受了他的請求,答應會賜予和以前失去的數量一樣多的守護妖。
其中一隻現在仍沒有蘇醒。但是,就算蘇醒了,剛剛蘇醒的守護妖能夠幫上多大忙呢?
“——!”
從遠處隱約傳來了蜥蜴的怒號,巫女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它沒事。
“蜥蜴……!”
雖然知道自己的聲音不可能傳到蜥蜴耳朵,但是巫女還是呼喚了這個忠實的守護妖的名字,守護妖們有真名。但是,由於那是道反大神賜予的名字,所以他沒有叫守護妖的真名。
隻有一隻,因為公主的出生而被創造出來的那隻烏鴉的名字,是巫女授予的。
但是,怪物的靈氣在整個聖域持續擴散。
巫女驚恐的毛骨悚然。自從她接手主持這個聖域以來,不知道流逝了多少個年月。在著難以想象的長時間中,這塊土地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冒犯和傷害。這是不可以讓它發生的事情。
如果敵人發現了千引磐石,甚至那個被詛咒之物的存在……
想到這裏,巫女的心髒好像被冰冷的手指抓住。顫栗從脊背竄了上來。
忽然,她駭然了。
青宮裏,女兒還在睡覺。
“風的聲音……!”
正當巫女不由自主地去推門的瞬間,聖域的牆壁劇烈搖晃起來。
整座聖殿開始晃動。在接連不斷的衝擊中,木格子窗發出脆弱的聲音。木頭一點點被撞斷,碎木片撒落到巫女身上。
巫女抬起頭,隻見已被打開大半的窗邊,是一隻努力想要鑽進來的妖獸的臉。
它正用深紅的眼窩凝視著巫女。
在發現巫女後它變得異常興奮,啃咬著窗戶的牙齒閃著銳利的寒光。
妖獸的吠叫聲傳入了聖殿。仿佛是與此相呼應一般,聖域在四處響起的咆哮聲中顫抖著。
巫女的眼中透著恐懼的戰栗。
這是一群黑色的,體形異常巨大的狼。它們放出的並非妖力,而是一種空虛的靈力。
這是。
“魑魅……”
聽見巫女的囁嚅聲,妖獸嗤笑著。
“……”
巫女不由得摒住呼吸向後退去。郎破壞了窗戶,正試圖從那裏鑽進來。
她知道,聖殿依然操守著妖獸們的攻擊。包圍著聖殿的異樣靈氣月來月厚,仿佛在威嚇她,嘲笑她一般不斷膨脹。
妖獸的咆哮聲不斷刺入耳膜。巫女被這聲音小的跑進聖殿深處,關上門。
對門時下封印神咒的巫女顯得十分狼狽。
自己暫時安全了,但守護妖們,女兒,還有最為重要的大神以及那不祥之物又該怎麼辦呢.
"我該……怎麼辦……"
這時,內後的門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回頭望去,隻見一股不祥的靈氣與她的神咒互相糾纏,想要抵消掉她的力量。
除了妖獸之外還有其他敵人侵入了聖域,恐怕就是這次襲擊的策劃者了。
一點一點,門縫越來越大。
縫隙間透出紅色光芒,那是一對狼眼。
在捕捉到巫女身影的同時,那目光變得激動起來。
已經無處可逃了。這扇門如果被打破,那麼成群的妖獸就會攻進來。
巫女屏息凝視著這最後的防線,忽然耳邊傳來一段笑聲的對話。
“……多由良,這是……”
“……那麼……”
那陣不祥的靈氣開始變淡,說明靈氣的主人正越走越遠。
巫女的心跳聲驟然加劇。本能告訴她,不能讓那人就那麼走了。
否則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如果不組織他,就會有不幸降臨在這片土地,不,這個世界上。
妖獸們始終沒有停止攻擊,神咒也即將被打破。
神咒開始出現裂痕,靈氣滲入門內。,門縫中映出數對紅色目光,對這眼前的獵物閃爍著殘虐的光。
無數妖獸撞擊著門。
隨著一聲脆響,神咒和門同時被打破了。
眾狼一同咆哮起來,並呲起了牙。
“——”
巫女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
這一刹那,舞女腦海中映出的,是湖水被強大的力量攪動,卷起了水珠的畫麵。
與此同時,從聖域的另一邊想起了湖水被卷起的轟鳴聲。整個地麵都被攪動了。
巫女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在她餓脖子就要被狼咬住的瞬間,傳來一聲驚呼。
“巫女——”
道反聖域並非人界,它是人界和黃泉之間的世界。
雖說這個世界中的陽光愚與人界不同,但它也同樣會迎來黃昏時刻。
黃昏時刻是妖魔的天下,此時最易遇妖。這樣看來,聖域中的黃昏也應該是妖魔橫行的時候。
遠離聖殿的湖中原本是一池清澈的湖水,但現在水已被抽幹,湖底被暴露在空氣中。
藏在湖底的石柩被毀,裏麵的東西也被真鐵用布包好放到懷中。
用黑色披風裹住了真麵目的真鐵揮開披風露出臉來。
“該幹的已經幹完了。”
灰黑色的狼用嘲弄的口吻說道。摸了摸它的頭,真鐵按了按放在懷中的東西後,將披風隴回身後。
“啊,很順利,走了。”
真鐵翻身騎上狼狽。狼的身體比真鐵還長,像一匹駿馬,背著青年飛馳而去。
眨眼之間,各種景色在真鐵身邊掠過。他斜視著黑色狼群爬在各個角落,再一次眺望廣闊的道反聖域。
“……嗯……?”
忽然他的眼睛停在了青屋頂上。
是宮殿。
“真鐵,怎麼了?”
狼察覺到了,疑惑的問道,跑動的步伐也稍微放緩了。真鐵指著自己發現的屋頂。
“那座宮殿……被某種特殊的力量保護著。”
真鐵定睛望著那兒,想得到確認。狼背著她朝宮殿跑去。
隨著越來越靠近宮殿,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澈。
青屋頂的宮殿裏似乎沒有人。但是,清靜的保護壁覆蓋著這個宮殿。這張看不見的保護壁完全拒絕懷有惡意的人進入。
“……真讓人討厭。”
真鐵低聲說道。他伸出了右手,剛觸到這張看不見的保護壁時,立刻冒出了火花,他皺起了眉頭。
“呲……”
指尖裂開,血滴了下來。皮膚被燒傷的刺痛讓他非常不快。
突然,他眯著雙眼,眼睛閃著冰刀一樣的光。包圍著他的空氣好像一邊發出聲音,一邊結冰似的。
“多由良,你先退下!”
叫作多由良的狼聽到命令以後,退到一邊。
真鐵用自己的血在手掌上畫了一個圖案,然後將他接到保護壁上。火花亂濺著,試圖將真鐵的靈力頂回去。手掌心發出“滋滋”聲,烤肉的氣味飄散開來。
“真鐵……!”
真鐵用視線讓驚慌失措的多由良安靜下來,然後嘴角微彎,笑道:
“沉睡在我的血脈裏的力量可以抵消道反的神氣。”
按在保護壁上的手掌心發生爆炸。
真鐵披著的布被靈力的漩渦脹的鼓起來,劇烈翻騰。血從裂開的皮膚處噴射出來,四濺的血使看不見的保護壁失去力量,最後被打碎木屑灰塵。
覆蓋著宮殿的清靜力量煙消雲散了。
多由良靜靜地走到真鐵身邊,舔著青年滴著血的右手。真鐵應該也感覺到痛楚,但卻毫不在意的握緊了手掌。
“我沒事。現在……”
真鐵和多由良打開了門,踏進宮殿裏麵,目光停在了安放在中央的方形的台。
那上麵躺著一名蒼白的女子,年齡大約二十歲前後,背後披散著長及腰間的黑發。她的手腳被樸素的白衣映忖的如同紙一般蒼白。
她看上去根本不想一個活人,但這並沒對她的美貌產生什麼影響。
從那白的不像是活人的膚色和包裹著她的神氣來看,應該是永遠不會腐朽的肉體。
真鐵用手摸了摸她的脖子,沒有感覺到一絲脈搏。
“……是屍體啊。可惜了。”
既然被安置在聖域中,那應該是與道反有關聯的人。他曾聽說道反巫女有個女兒。
那麼,應該就是她了,而這裏則是她的陵寢。
真鐵將手放在女子額上。
就連靈魂殘渣放出的靈力也已經感覺不到了,看來她死了很久。
血滴在了女子蒼白的臉頰上滑落下來,仿佛她的臉被割開了一個口子。
“如果還有魂魄就完美了……”
真鐵便說邊冷笑起來。不過即使隻是屍體,還是有相當高的利用價值。
“你想幹什麼?”
真鐵拔出腰間的佩劍,是一巨狼立刻退下。
“這身體裏還留有強大的力量,我又怎麼能放過她。”
青年邊說邊將反射著寒光的劍刃家在了女子的肩頭。
在千鈞一發之際翻來的蜥蜴,在發現她隻是昏了過去之後安心的舒了口氣。
沒等狼群再次發起攻勢,蜥蜴就叼起巫女放在自己背上,與狼群展開對持。
無數紅色的眼睛對著牆走它們到手開獵物的家夥頭去憤怒的目光。
蜥蜴漆黑的眼眸中燃燒著怒火,從喉中發出了激烈的吼聲。
“消失吧!”
它爆發出威力驚人的妖氣。從它張開的口中還放出冰凍的氣息。受到攻擊的獸門瞬間就被凍住,接著變化為了碎片。其他沒有受到之間攻擊的妖獸也被凍氣重傷。看著自己的四肢化為片片冰屑,狼群發出快樂憎惡的叫聲。
蜥蜴放出的凍氣引起了三次爆炸,聖殿內定額浪頓時連一匹都不剩了。
冰晶如雪般飄舞著,聖殿內呼嘯的寒風吹散了妖獸們釋放的靈力。
將靈力驅散後,仍舊不敢放鬆的蜥蜴散發著鬥氣,小心的窺視著周圍。
搜尋許久後,蜥蜴確認附近已經沒有了敵人。它終於鬆了口氣。
躺在它背上的巫女微微動了動。
蜥蜴吃了一驚,轉過頭,為了不使主人的身體滾落,他一動不動的站著。
站了一會,巫女白色的眼睛慢慢張開了。
“巫女,您覺得怎樣……”
看著蜥蜴漆黑的雙眸露出擔心的神情,巫女眨了好幾次眼睛後才慢慢的直了直身體。
“嗯……,我沒事……”
巫女搖了搖頭,清醒清醒頭腦,把手放在額頭上。
像大霧慢慢消散一樣,巫女的意識慢慢清醒了,這才真實地感覺到雖然很險,但是自己已經從絕境中逃脫。同時,無法名狀的恐懼和顫栗讓她的心結冰了。
心髒亂跳,巫女全身“嘎達嘎達”的顫抖,眨眼之間,身上就沒了血色,從幹渴的喉嚨深處好不容易的擠出聲音。
“……湖……禁咒的石櫃……”
蜥蜴像被雷擊中一樣,內心震蕩。
那時,蜥蜴心裏隻想著跑到巫女身邊,當時確實聽到了潺潺的水聲。
“難道……!”
蜥蜴不敢去想象,垂下了雙眼,眼中充滿駭然,眼色無神。
此時,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大百足跳了進來。
“巫女,蜥蜴……”
巫女和蜥蜴同時看相達百足步履娘蹌的大百足以百年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以便艱難的開口道。
“禁咒的石柩被破壞,咒物被奪走了……”
“……”
巫女頓時按住胸口劇烈的喘息起來。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東西居然被帶了出去。
看著眼前呼吸艱難的巫女,大百足卻不得不說出另一件更為殘酷的事實。
“還有……”
間大百足欲言又止,蜥蜴急忙催促道。
“還出了什麼事,快說啊……”
巫女注視著大百足目光飄忽的雙眼,忽然瞪大了眼睛。
向來目光銳利有神的大百足,此刻卻是滿臉的狼狽與憤怒,神情十分複雜。
大百足的喉中終於寄出了聲音。
“……小姐的禦體……被奪走了……”
巫女頓時發出了不**生的刺耳悲鳴。
"巫女……“
大百足和蜥蜴異口同聲的喊道,但她已經聽不見了。
麵色慘白的巫女身子歪了歪,隨後無力地倒了下去。
通向牽引磐的隧道入口處,一直狼在徘徊。
那時一直比普通的狼要打上很多的灰白色巨獸。它遊蕩著,是不是還向隧道內望上一眼。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體內終於完全黑了下來。這是它的兄弟終於出現了。
”多由良!“
呼喚著最先跑出來的兄弟的名字,兩隻狼互相蹭了蹭脖子。
”那麼慢我可擔心死了,還以為儲了事呢……“
”不用擔心,茂由良,一切正常。”
隨後多由良回頭望向身後。隨著他的視線,茂由良認出那個走出黑暗的身影後喊了起來。
“真鐵!”
深色的獸背上馱著一個白布包裹著的東西。
黑色魔獸的背上,坐著一個渾身包裹著白布的人,為了不使白布滑落還是身上纏著黑布。真鐵正把手按在上麵,藏在布裏麵的另一支手拿著鋼劍。
“事情辦得怎麼了,真鐵……真鐵?“
和攻入隧道時一樣,身體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得真鐵摸著魔由羅得頭。魔由羅感到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頭,它疑惑地看看兄弟。多由羅意味深長地微閉雙眼。
“魔由羅——“
聽到真鐵叫自己,魔由羅抬起頭。蒙著臉的布的後麵,一雙眼睛閃爍著,發出和平時一樣的光輝。
“這是道反的女兒的屍體。“
“屍體……!”
“就算隻是屍體也可以發揮作用。得到了這副屍體的力量,我的靈力就強得根本無法相比。”
真鐵笑了,好像在說這次真是撿到了好東西了。魔由羅兩眼發光,注視著真鐵。
“一天都布用呢。就算是道反的聖域,也是不堪一擊。”
真鐵指著白色的包布。
“魔由羅啊。把這個護送到王的身邊。”
“真鐵和多由羅呢?”
“我們……”
真鐵看了多由羅一眼,從布衣中露出了冷笑。
“把有可能追來的道反的守護妖全部殺死後,再回去。”
“明白了。”
灰白色的浪背著白色布包,領著黑色的狼群,像一股風一樣奔跑出去,離開了那兒。
真鐵和多有羅目送它們走後,互相使了個眼色,屏著呼吸,窺視著隧道裏麵。
這時,響起了模糊的說話聲,然後聽見了越來越近的細碎的腳步聲。
“走吧,多有羅。”
真鐵抖了抖黑布,翻身跳上灰黑色的背脊,高聲吟唱。
“永久的封印就要解除,今晚舉行慶功宴會。”
狼的嗥嘯聲響徹四周。守護妖憤怒的怒號也轟鳴起來,和狼嗥的末尾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