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曉風
我於是憬悟到自身的莊嚴、燦美,原來尤勝於在深山蓮花座上趺坐的石佛。
那年初秋,我們在韓國慶州土含山佛國寺觀日出。
清晨絕冷,大家一路往更高更冷的地方爬上去,爬到一座佛寺,有人出麵為那座並不起眼的佛像作一番解釋:
“啊喲!你們來的時候不對!如果你們是12月22號那天來,就不得了啦!那菩薩的額頭中間嵌著一塊寶石哩!到了12月22號那天早晨,太陽的角度剛好照在那塊寶石上,就會射出千千萬萬條光芒,連海上遠遠的漁船都看得見呢!”
我們沒有看到那出名的“石窟庵菩薩”的奇景,隻好把對方詞不達意的翻譯放在心上,一麵將信將疑地繼續爬山路。那天早晨我們及時到達山頂,興奮地從雲絮深處看那丸蹦躍而出的血紅日頭。
每想起慶州之行雖會回想那看得到的日出勝景,卻不免更神往那未曾看到的萬道華彩。其輝燦絢麗處,果如傳說中說的那麼神奇嗎?後來又聽人說,那塊寶石早就失竊了。果真失竊,那麼,看不到奇景的遺憾,就不僅是我一個人的了。這件事在我心裏漸漸變成一件美麗的疑案,我常想,如果寶石尚在,每一年的某月某時某分,太陽就真可以將一塊菩薩額頭的寶石折射成萬道光華嗎?我不知道,然而,我卻知道——
如果,清晨時分我麵對太陽站立,那麼,我臉上那平凡安靜的雙瞳也會因日出而幻化為光輝流爍的稀世黑晶寶石!不必等什麼12月22日,每一天的日出,我的眼睛都可自動對準太陽而射出歡呼和華彩——並且,這一塊(不,這兩塊)永不遭竊。除非,有一天,時間之神自己親手來將它取回。
我於是憬悟到自身的莊嚴、燦美,原來尤勝於在深山蓮花座上趺坐的石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