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南將一張一張寫了她名字的紙,細致地包成一包,收進桌台最底下的小抽屜。有些愛慕,不澆水,不照看,自然就枯萎了。樊南這樣想。
他辭職了。
細心體貼的人
舒佳很想約他,但是公司的表演行程安排得太滿。這一次回來,飛機上,舒佳覺得,她不能夠不開口了。
助手背著行李,舒佳走進大廳。在老地方伏著頭,是一樣的淺黃色的保安服。她走近,遞過去一個盒子,說,給你的禮物。
那個人接過禮物,抬起頭,卻不是那張臉。怎麼你不是,以前那個樊南呢?她急切地問。
他辭職了,真是多謝舒小姐。保安受寵若驚。
禮物頓時失去意義。
有些人,總是在失去後,才發現自己其實非常非常地愛。舒佳開始吃東西了,說不清楚為什麼想吃,但是控製不住地暴飲暴食,像是報複多年的饑餓。
半年,腰圍從一尺八增加到二尺三,她胖了。一個模特胖了,怎麼也幹不下去了。
舒佳退出了,不喜也不悲,走的時候,沒有姐妹歡送。這個圈子,人人都是心高氣傲,巴不得走掉對手。
其實,她一直屬於賺錢當嫁妝的女孩子。如果他打聽清楚她的身世,一切也許就不同了。她15歲,沒有錢繼續讀書,於是逼著父母借了最後一筆錢,獨自去考模特。20歲的時候,她成了公司的一大台柱。但她厭倦,厭倦一天到晚餓得頭暈眼花,三餐隻吃兩個蘋果。天天擔心第二天腰身套不上那些華服。踩著高跟鞋的貓步走完一天,回去全身疼痛……
嫁個細心體貼的人,開始過平和幸福的生活,多麼好。比如為她守在電梯外五秒的他。
四年之遠
辭職之時,他21歲。21歲的年輕男人,有足夠的時間改變自己。奔赴的地方,是才開發的南方地區。
夜以繼日,一步一步往上爬。奮鬥努力聽起來遙遠,其實冷暖自己知道。他做到了。但已經是四年後了。
嚐到了身邊被漂亮的女孩子環繞的感覺。這感覺不是不好。隻是,眉眼之間笑語溫存,都進不到心中,都沒有通行證。通行證,應該就是長發下一張消瘦漂亮的臉,嶙峋的身體,觸摸得到骨頭硌人。心生憐愛,無限憐愛。
他一直在找她。現在,更加迫切。
找到第一家公司,說,曾經有個舒姓的小姐在這裏做過,但工作業績不大好,就辭退了。
他便心發痛,她必定受了委屈。
他繼續尋找。
但他猜錯了。
舒佳嫁人了。結婚了,然後又離婚了。但是她未嚐委屈。如果不能嫁給一個所愛的人,那就嫁一個愛自己的人。
這個愛自己的人,是模特台下曾經的嘉賓。在一個人的城市裏,舒佳無法拒絕最寂寞的時候,始終紳士一樣等在門口的人,鮮花握在手中,黃昏清晨無中斷。
離婚,也不是因為他不好,是舒佳的不好。舒佳沒有想到,隻享受被愛,而不愛身邊朝夕相處的人,原來也是會有罪惡感的。起居的流水日子裏,這個中年男人早起,連拖鞋也輕輕放在她腳邊。如何心才會安?舒佳眼淚流下來,說對不起。
跌進塵埃了
他再找到她,沒有直接上門。電話撥打過去,你可記得我嗎?你肯定不大記得了。我是那年車上,扶住你,一個大廈做事的保安……
她回信,不長,在樊南手上展開:我現在,算什麼?什麼都不算。我沒有當年的漂亮了,26歲,一個有過婚姻的黃臉女人。
他順著地址找上門去,落了空。她搬家了。
搬家比較遠,離開之前,舒佳忍不住去了舊日的公司。
大廳依舊,座位依舊,連換過的保安,也被換了。
要進去,看見保安人員在招手,小姐,請登記。她寫下名字,保安人員發出一聲小小的驚訝。是你嗎?
是我,怎麼了?
這裏的保安桌台最下麵的抽屜,有一遝日記,每張紙上都有你的名字。
回到家,輕輕拆開,同樣的內容,在每張紙上重複。時間,恰是那一天開始,她打算講出的時限為止:我算什麼,有什麼資格去愛舒佳小姐,隻是一個小小的保安……黑色的筆記,綿延了整整一百多個日日夜夜。
舒佳真正呆住了,眼淚再次滑過。
女人在愛情裏,會把自己跌進塵埃。
其實不隻女人,男人也會這樣。因為卑微的塵埃那麼深,跌進去,就深深陷進去了,連愛,也覺得沒資格了,也就錯過了。
愛,原本是不論資格的。